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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雁君自顾不暇,好好坐在桌边吃一顿饭的力气也没有;

而严铄大多在府衙公厨用饭,只有夕食在家用。

虚弱、病症、性格,各自的难处,丝丝缕缕缠绕,将他们圄于各自封闭的茧房里,也将这个家生生切割为三份。

现在,虞凝霜看着眼前雕花的梨花木食盒,想念的却是自家厨房里那张低矮的旧木案。

念及此,她那点儿不满也散去,只是嘴上仍不饶人地呛两句。

“你倒是先吃了,亏我还惦记着你。”

她将掌心栖着的两个黄梅丢到炕桌上。

那鲜艳的澄亮照着严铄的书页,像是给他加了一盏灯。

严铄的眼睫如疾飞的翅羽,在书和虞凝霜之间一闪,“多谢。”

“好说。”

虞凝霜理所应当受了这份谢。

其实当然不是惦记严铄,而是她始终以“做戏做全套”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又知“魔鬼就在细节中”,方才吃梅子时一句“我拿两个回去给夫君尝尝”,便将夫妻恩爱的假象进一步刻印在嬷嬷们脑海中。

伸手一摸,铜壶里水还很热,虞凝霜喟叹着倒了一碗。

经过一整个斗智斗勇、劳心劳力的大清早,她终于能坐下吃喝。

那边严铄却忽然开口,“见过福寿郎了?”

“嗯,你弟弟长得真好,和你——”

虞凝霜赶紧咽下一口水,“——和你母亲很像。”

她说完,严铄又不回应了。

虞凝霜几乎已经习惯严铄的这种做派。

他会忽然搭话,也会忽然沉默,像是时不时卡带的录音机。

于是也没管他,她兀自敞开了吃,都要吃完了,才又听严铄说—

—“没吓到你?”

仿佛是窗外的蝉鸣、热风吹出的树音,以及屋中长久的寂静,林林总总加到一起,这才给了他足够的力量酿出这么一句。

虞凝霜正细细品味那葱泼兔。

兔肉片得薄可透光,能看到顺丝顺绺的漂亮纹理。再被被葱香和椒香尽去了腥膻,只剩细嫩油滑,让她恨不得和着舌头往下吞。

忽听严铄这一句,虞凝霜只反问:“吓到?吓到什么?”

“我听到他哭了。”

虞凝霜登时立眉,眉梢因此垂落几多嘲讽,如最凉滑的鲛绡,飒飒带着风,垂坠出去千尺不止。

“所以说!你听到亲弟弟哭了,而你老神在在搁屋里吃饭看书?你就不能过来看看?”

“我为何要去?”严铄回,“他从来不愿见我。”

在用眼神把严铄戳死之前,虞凝霜压着火气仔细看察他。

看他紧抿的唇和紧握的拳,看他眼中难得一见的迷茫,然后她意识到——严铄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该去。

虞凝霜劝自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无意于交浅言深,和严铄争论他的家事。

只是那孩子伤兽一样的境况,让她难以释怀,仍是止不住思考起来。

严澄吃饭时动作精细有条理,能听懂话,而且还有那样细腻优美的感知力,给一只鸟儿起名“梅子”。

大概率不是智力方面的问题。

可她到底不是医生,领先于众人的,只是对病童的耐心和包容,而对各种病症一知半解。

严澄的具体情况,她现在还分辨不出来,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和接触。

虞凝霜便问:“你书房有医书吗?容我借来看看。”

“有。你随意。”

虞凝霜倒是真的想学学医。

一是临时抱佛脚精进一下,技多不压身;二是装点门面,再被人冠上“外行人”的身份说教时,她好绝地反击。

就比如那个黄鼠狼。

虞凝霜觉得自己方才在正房没发挥好,颇有些懊恼。

又想起这窝心事儿,她便旁敲侧击地问。

“那位黄郎中医术很高?理合堂好像也不是什么顶尖医馆。”

“但却是离这里最近的。去岁冬,母亲有一回……很是凶险,当时正是请了黄郎中来。”

“哦。”

虞凝霜咬着箸尖想,还真有些棘手。

毕竟是救命之恩啊,可不是她三言两语能撼动的。

看来要小心应对,不能硬来。

虞凝霜心事重重用完朝食,想着吃两颗自己做的话梅清清口,也清清心。

可打开那小瓷罐一看,本来被满满当当装到罐沿的话梅,数量已经锐减,正随时要塌方似的松垮晃悠。

“你吃了这么多?!”虞凝霜脱口而出。

兴师问罪的语气激得严铄周身一僵。

见虞凝霜露出被抢了糖果的孩子似的表情,他不解道:“……不是说给我了吗?”

虞凝霜二话不说,转身往卧房去,拿了压在妆奁底儿的秘密小册开始记账。

“那梅子我挑顶好的买,二十八文一斤呢。话梅做起来又特别麻烦,一颗算五文钱好了。真的,不是我坑你啊,这手工费已经是友情价了。”

“你这吃了应该有十几颗吧,就给你算十颗。”

“对了,刚才给卜大郎一两银的喜钱,我一起记上……”

虞凝霜写下的一笔一划都充满了私人恩怨。气呼呼地想着严铄居然未辨明她那只是做戏的客套,就对她的宝贝话梅伸出了魔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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