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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扛着礼物犯了难,不知要将其放到何处。

卜大郎唯有站在一旁,等许宝花抱着虞凝霜上下其手摩挲着哭完,再等虞全胜握着虞凝霜的手无语凝噎完, 最后还要等一双弟妹围着虞凝霜欢欢喜喜闹完, 才恭恭敬敬向虞凝霜请示。

“瞧我, 把这事儿忘了。”

虞凝霜说着, 指着偏屋引他两步,莞尔一笑。

“放那屋就成, 我们姐仨儿就睡那屋。”

卜大郎便和白婶子开始往里搬。

这屋子狭小, 他们两人忙活起来都有些紧巴,更别提屋里本来已经摆了不少箱盒, 掣肘又绊脚。

卜大郎认出来, 那些正是严府前前后后给虞家的各种礼物。盒子上面红绿销金的彩帛大花, 还是他和婆婆一起挽的呢。

也不知为何,这些礼物虞家竟是半份未拆。

那彩帛大花层叠的花瓣中还嵌藏着大婚当日抛撒的彩屑,在这阴晦的小屋中, 开出几分随时要由盛转衰的颓唐艳色。

着实有些怪异。

因为实在没有足够空当置物, 箱奁堆叠着摆好了, 剩下的一些布匹和几件新被新褥,卜大郎只能将它们规整地放在了床上。

卜大郎最是个老实本分的, 否则也不能在严家待了多年。他看起来有点子憨傻,待人做事却极有分寸。

便如现下,这间屋虽是虞凝霜和弟妹同住的,可到底算是主家娘子的闺房,卜大郎本不该多看一眼。

然而,随着东西一件件摆上去,就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洞察到一种令人悚然的晓悟——

这本来应该是娘子每日成眠的地方。

而现在,它被华美的锦缎遮掩和替代。

简直、简直就像是用这些东西,把娘子换到了严府去。

卜大郎今秋就满二十岁了,家里正张罗给他说亲。

年少慕艾,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许多个严府里清闲的午后,卜大郎也曾后脑枕着双手望天,幻想未来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又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他模样算是周正,且有正经的活计,阿娘说已有好几家托人来问。又听阿爹说“我大儿样样好,给谁家做夫婿都是他们的福气。可一定要挑个聘礼要得最低的人家。”

卜大郎倒觉得他一定要挑个可心的,聘礼什么的无所谓,人家若是多要些,他家也出得起。

他已在严府做了五年长工,因严府厚道,给得月钱颇丰,攒下了不少银钱。他婆婆在严府时间更久,已有十多年了,每月比他还多挣两百文、三斤粮哩!也全给他留着,说娶媳妇用。

卜大郎便想,要为自己的娘子用心备一份好聘礼。比上或是不足,但一定要比下有余,让她风风光光嫁进来。

然而此时,卜大郎忽然迷糊了。

聘礼出得好,就能把一个小娘子从她哭泣的爹娘、年幼的弟妹身边撕开、拔起,乐呵呵放到自己家里吗?

又是多好才算个“好”呢?

比方严家聘礼中有十匹丝缎,卜大郎则顶多出得起五匹细布。

主家的富贵在卜大郎看来已是此生难及,但是天外有天,能出得起百匹丝缎,千件华裳的豪门贵胄也不胜枚举……

这样的人家,娶新妇时是不是能更理直气壮一些?

新妇的娘家人,是不是也能更开怀一些?而不是像亲家大娘子和阿郎一样,面对自家阿郎没有半点儿笑意?

这样岂不是显得娘子很可怜吗?

这个念头一出,卜大郎又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人家虞娘子现在是簪玉戴金的官家主母,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这个指缝全是泥的力士可怜?

一连串儿问题,实属卜大郎自己为难自己,他想不明白答案。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能在徒现的灵光中,以这些问题进行模糊的自省,就已经是千千万万个“他”所未能及之事。

可是,当他见到虞凝霜始终跟在严铄身后半步,含笑向来看热闹的邻居们致意时,又难免隐秘地替严铄高兴起来。

多么贤惠,多么驯静的娘子啊!

为人妻子就应该是这样的!

血脉里那种无从溯源,却又确实代代相传存在千百年的自傲,让他忍不住地得意。

可天性的纯良,又让他为想着给自己留碗凉粉、被家人担忧思念的虞凝霜感到愧疚。

卜大郎就这样被两边的情绪拉扯着,陷入了不自知的纠结里,几乎不再敢直视虞凝霜。

好在虞凝霜更不想让严府的人跟着,早也和严铄串通好说辞。

她拽开严铄的荷包拿出一锭银,塞到陈小豆手中,让她带着李嬷嬷几人去找间好酒楼吃酒吃肉,犒劳犒劳他们帮着回门子这一趟。

撇下阿郎娘子自去吃喝,李嬷嬷深觉不妥,连连推脱。

可架不住陈小豆巧舌如簧地劝。贴身厮儿的态度自然就是严铄的态度,李嬷嬷便想可能是亲家二老不习惯有仆从在侧侍候,兼要和女儿女婿自在说说话。

她唯有接了银锭。

四人也不敢走远,出了巷子随意找了一家食肆落座。

这家食肆不大,菜品却挺丰富。

忙活了大半早晨,四人此时也饥肠辘辘,便点了一瓯炙鸡、一盘酒烧蚶子、两样鲜蔬,并着大碗老鸭汤面和糟瓜齑等小菜淋漓吃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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