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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呀,你说是不是』,学识倒是很好,可惜没有爱心。」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承欢没有意见。

「现在她女儿女婿都不大回来了。」

承欢喜欢听母亲细细报道邻居近况。

「娄先生老是想搬到私人住宅住,娄小姐替父亲换一堂傢具,谁知挨骂:『要换,换房子,换家具有个屁用。』」

啊,承欢悚然动容。

「你想想,他活到六十岁都没弄到私人楼宇,叫二十多岁的娄小姐如何有办法,于是娄小姐也不大回来了。」

承欢笑,办不到,只好避而不见,她也险些儿回不来。

一些父母对子女要求过苛。

母亲说下去:「可是也有子女需索无穷,周君桃硬是叫周太太卖了一幢投资公寓。」

「干什么?」

「她要出外留学。」

承欢点点头。

过片刻,麦来添回来了。

「咦,你们母女在谈心?我倒成了不速之客了。」

见她们言归于好,脸上喜孜孜,这个单纯的老实人,居然亦在都会的夹缝中生存下来,承欢充满怜惜悲恸,像成人看婴儿,她也那样看父亲。

她站起来,「我回房收拾东西。」

小小五斗柜内有一格收着照片簿子,照片这样东西,拍的当时既麻烦又无聊,各人好端端在玩,你叫他们看镜头,可是事后真是千金不易。

穿着中学校服的照片尤其珍贵。

生在穷家,当然很吃了一点苦,承欢身边从无零用,连喝罐汽水都是难得的,也没有能力购买零星好玩东西与同学交换。

真是现实,同学乘私人房车上学,下雨天,溅起的脏水直喷到站在公路车站上她的鞋袜上。

受了委屈,承欢从来不带回家,一早知道,诉苦亦无用,许多事只得靠自己。

这些事本来都丢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今日看照片又勾起回忆。

承欢不是不知道,只要爱子女便是好父母,可是心中总不能略为遗憾童年欠缺物质供应,她要到十六岁才到狄士尼乐园,实事求是的她觉得一切都那么机械化那么虚假,一点意思也无。

自七八岁开始就听同学绘形绘色地形容那块乐土,简直心嚮往之,原来不过如此。

整个暑假做工的积蓄花得甚为不值。

翌年,她又用补习所得到欧洲跑了一趟,也不认为稀奇,忽然明白,是来迟了若干年,已经不能与同学们一起兴奋地谈及旅游之乐,交换心得。

承欢以后都没再尝试用自己力量购买童年乐趣,重温旧梦,梦一过去都不算梦了。

她合上照片簿子。

母亲站在房门口,像是知道女儿在想什么,

「承欢,妈妈真是什么都没有给你。」充满歉意。

承欢微笑,「已经够多了。」

为势所逼,身不由己,收入有限,有阵子家里连鸡蛋都吃不起,只能吃鸭蛋,淡绿色的壳,橘红色的蛋黄,不知怎么比鸡蛋廉宜,可是吃到嘴里,微微有一股腥气,不过营养是一样的。

他们曾经挣扎地过,后来才知道,原来母亲一直省钱寄返大陆内地的父母处。

十八岁生日,张老闆知道消息,送来一条金项链,那是承欢惟一装饰品。

大学时期她找到多份家教,经济情况大好,各家长托上托,拉着她不放,求她帮忙,据说麦承欢可以在半年内把五科不及格的学生教得考十名以内,家长几乎没跪着央求。

最近想起来,承欢才知道那不是因为她教得好,而是社会富庶,各家庭才有多余的钱请家教。

到今天,她总是不忘送承早最好的皮夹克与背包,名牌牛仔裤皮带。

承欢看看錶,「我约了人喝咖啡。」

「我不等你们了。」

「我在咏欣家。」

那么多人搬出来,就是伯父母的爱太过沉重,无法交待。

承欢约了辛家亮。

临出门,他拨一个电话来说有事绊住,这个时候还在超时开会。

「我来接你。」

「也好,半小时内该散会了。」

承欢来到下亚厘毕道。

这种路名只有在殖民地才找得到,贻笑大方,路分两截,上半段叫上亚厘毕,下半段叫下亚厘毕,亚厘毕大概是祖国派来一个豆官的姓字,在此发扬光大。

承欢真情愿它叫上红旗路或是下中华路。

这与政治无关,难听就是难听。

承欢毫不介意旧上海有霞飞路,虽然这也不过是一个法国人的姓,但是人家译得好听。

不过,这个城市也有好处,至少能随意批评路名难听以及其他一切现象而无后顾之忧。

这一带入夜静寂之至,可是承欢知道不妨,时有警员巡过。

她坐在花圃附近等,大抵只需十分钟辛家亮便会出来。

她身边有一排老榕树,鬚根自树梢一排排挂下,承欢坐在长凳吸吸它喷出的氧气。

忽然有人走近,悄悄语声,是一男一女。

「怎么把车子停在此地?」

「方便。」

「你先回去,后天早上在飞机上见。」

女方嘆口气。

男方说:「我已经儘力,相信我。」

说罢,他转身自教堂那边步行落山,女方走到停车场,开动一辆名贵跑车离去。

四周恢復宁静。

不过短短分钟,承欢觉得几乎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们没有看见她,真幸运。

但是承欢眼尖,趁着人在明,她在暗,认清一对男女的面孔。

女的她没见过,可是年轻俏丽,显然是个美女,而那个男人,是辛家亮的父亲辛志珊。

呆了半晌,承欢忽然微微笑起来。

不不,不是惊吓过度,而是会心微笑。

但立刻觉得不当,用手掩住了嘴。

这时,她听见脚步声,承欢连忙站起来现形。

来人正是辛家亮,他疲乏但高兴,「来,一起去喝杯米酒鬆弛神经。」

「会议进行如何?」

「我下班后从来不谈公事。」

「为此我会一辈子感激你。」

他们循石级走下银行区。

辛家亮抬起头四周围看一看,「这一带真美。」

承欢答:「有个朋友移民之前有空就跑来站着讚叹一番。」

「是感情作祟吧。」

「是的,渐渐人人都知道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辛家亮发觉了,「你为什么眯眯笑?」

「高兴呀。」

「与母亲重修旧好了吧。」

「嗯。」

是幸灾乐祸吗,当然不,麦承欢不是那样的人。

自从认识辛家亮之后,她便到辛家串门,亲眼目睹辛伯母的日常生活与她母亲那天壤之别。

承欢大惑不解,为何同样年龄的女性,人生际遇会有那么大的差距。

内心深处,承欢一直替母亲不值。

今日她明白了,人人都得付出代价。

辛伯母养尊处优的生活背面,亦有难言之隐。

承欢微笑,是代她母亲庆幸。

辛家亮大惑不解,「哗,还在笑,何解,中了什么奖券?」

承欢连忙抿住嘴。

「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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