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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仿佛是一夜之间,夏和秋进行了交接。田间的水稻已经长出了稻穗。又过些日子,金黄的稻穗沉甸甸地垂下了头。又到一年收割季。梁秦氏带着二郎从县城回来,路过家里的五亩田,瞧见田里的梁玉琢,有些犹豫。反倒是二郎,挣开她的手,迈着短腿朝田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在喊阿姐。听到声音从地里直起腰,梁玉琢一眼就瞧见了朝自己这边跑过来的二郎。“城里好玩吗?”随手折了一段稻穗插在二郎的脑袋上,梁玉琢笑眯眯地伸手掐了把弟弟的胖脸颊。这段时间,她不光侍弄田里的稻子和红豆,还抽空在帮汤九爷往县城里卖灯笼。灯笼的提成并不多,可九爷的手艺太好,搭上她的嘴上功夫,渐渐拿下了县城里不少生意,有些大户人家更是直接托她预定各式灯笼装点在府苑当中。如此一来,她拿到手的提成也就渐渐多了起来。靠着这些银钱,她把家里的伙食改善了不少,二郎正在长身体,更是天天吃得小肚子圆滚滚,如今梁秦氏已经不大能抱得动他了。“阿娘给我买了糖人。”二郎有些难过,“可是糖人一会儿就被我吃完了,我想给阿姐尝尝的。”在二郎眼里宝贝一般的糖人,对于梁玉琢来说,那都是小时候的回忆,味道也不是特别美味。她笑笑,在二郎的脸上香了一口:“那让阿姐尝尝刚刚吃完糖人的二郎甜不甜。”二郎被逗得咯咯笑,直接要倒在她怀里,抓过自己脑袋上的稻穗,就插在了梁玉琢的鬓间:“阿姐好看。”“嗯。好看。”把二郎送回到梁秦氏身边,梁玉琢随口喊了句“阿娘”,回头就要继续割稻。梁秦氏却在这个时候把她叫住。“我也来帮你吧。”没等梁玉琢回话,梁秦氏已经挽起裤脚下了地。虽然动作有些不熟练,可怎样也比一个人劳作强。梁玉琢没再拒绝,只低声说了几个注意的地方,随即就割了一束稻子下来示意。“你每日在看的那些,就是种地的内容?”想起每夜,她在房中点起蜡烛翻看的东西,梁秦氏有些迟疑。梁玉琢没说太多,只应了声是,又割下一束。梁秦氏的声音这时候却有些低哑:“书真是好东西。”她的声音透着古怪,梁玉琢拧起眉头,等着她后头的话。“你阿爹还活着的时候,盼着能有个儿子,将来读完他留下的书,说不定能考中举人,当个官什么的,结果生下了你……你三岁的时候,就喜欢坐在你阿爹腿上看他念书,六岁能背《千字文》,八岁能背出《论语》。可怎么就是个丫头……”梁玉琢没去打断她的话。便宜娘重男轻女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相似的话她已经在明里暗里听到过不少次了,耳朵生茧,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事情,不往心里去就行。“过了年,二郎就四岁了。你阿爹当初说过,如果生个儿子,三岁就该上学堂读书识字了。可上回你在薛家闹得太过,村里的学堂不愿意收他了。”听到梁秦氏提及薛家,梁玉琢一口气堵在胸中,实在是憋着不能发出来。上回她从薛家出来,本是觉得彻底断了和那家的关系,什么恩啊怨啊的都已经一笔勾销了,再不往来便是。哪知,梁秦氏竟瞒着她,找了梁赵氏去了趟薛家,跟薛家人求来一笔银钱。这笔钱原是足够二郎在学堂上学的,可村里的学堂那是薛家砸的钱、请的先生,薛家有说一不二的资格,哪里还会同意先生收下二郎。现在埋怨她在薛家闹得太过,却不知是自己的卑躬屈膝让薛家觉得可以尽情欺负。“那阿娘想送二郎去哪儿上学?”梁玉琢闭了闭眼,压下心口的火气。“我想再去求求先生,”梁秦氏迟疑道,“先生毕竟是读书人,兴许是觉得我们给的束脩太少了。若是你阿爹还活着就好了,他能亲自教导二郎读书识字。”先不说她阿爹已经过世了,单是学堂先生,就不是束脩多少的问题。梁玉琢深呼吸:“阿娘想给先生多少束脩?”“听说县城里的学堂,每年要给先生三两银子……”

“阿娘,薛家最后给你的也不过是十两银子,你拿出三两给先生,求他收二郎入学堂。你可知,人心贪婪,今年你给了三两,明年便可能是四两,再加上逢年过节还要送给先生的礼。阿娘以为,咱们家是大户不成?”她卖出一盏灯笼,也不过是一成的提成,加上零零碎碎的其他收入,几个月下来也不过才一两银子。梁秦氏这一出手就是三两,根本就是拿她一年的收入在做打算。更何况,先生是薛家的人,既然不肯收二郎。她就完全相信那是薛家的意思,如果薛家知道她们愿意出三两银子送二郎入学,明年四两,后年五两也完全有可能。然而,真正让梁玉琢心里发寒的,却不是梁秦氏对儿子的偏疼,而是她硬生生地吞回了几个月前亲口说过的话。她说:“要不,阿娘托人给你找户人家吧。”她眼帘低垂,握着手里的镰刀,似乎有些挣扎,“你生的好,若是找户好人家嫁过去,也能拿些聘礼回来……”二郎年纪还小,听不懂她娘话里的意思,只知道“嫁过去”意味着可能会见不到阿姐。看着站在稻田里,满脸悲凉的长姐,他突然扔下手里的稻穗,哇哇大哭:“不让阿姐嫁!不让阿姐嫁!”梁秦氏到底宝贝儿子,扔下镰刀赶紧去哄。等她回过头来,却看见长女丢下镰刀,从身边直直走过。“阿娘,你说不过不会卖了我的。”她眼神冰冷,透着失望和怨恨,“如果阿爹在,知道你动了这样的心思,你猜,他会怎么做?”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下川村的人就都知道,梁文留下的寡妻跟女儿吵崩了。村子毕竟就这么大,又是秋收的季节,附近几块田里都有人,梁秦氏和梁玉琢说话的时候根本没防着边上,到底叫人把话都听了去。这一传十十传百,就从“梁秦氏想嫁女儿”传成了“梁秦氏想卖女儿”。饶是如此,也没见梁秦氏从家里出来解释。梁家的闺女更是几年冷着张脸出门,冷着张脸回来。徐婶到底看不下去了,拉住刚要出门的梁玉琢就要聊聊,却听见“吱呀”一声,梁秦氏开了门。母女俩视线一对上,梁玉琢直接扭头就走,根本连句话也不肯说。徐婶叹了口气:“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日子才刚好过一些,母女俩怎么吵成这样了?”她如今也成了寡妇,加上当家的刚死的那段时间,梁秦氏一直对自己十分照顾,徐婶自问和她的心意也算是相通的,却始终闹不懂好端端的母女俩怎么能吵成仇人。梁秦氏闻言,摇了摇头:“女儿大了,不听话了。”“我瞧着琢丫头倒是个挺好的孩子,怎么就不听话了?”徐婶拧起眉头。她向来把梁玉琢当亲生闺女看待,听不得别人说一句不好,哪怕这人还是梁玉琢亲娘。“她婶子,你说,二郎转眼就要四岁了,早到了该开蒙的年纪。可之前家里没钱,穷得连束脩都交不了,我这做娘的只好委屈儿子没能去学堂。可如今,家里宽裕了一些,该是送二郎上学了,学堂却是不肯收。我想着城里学堂的先生每年有两三两银子的束脩,不如就给先生三两银子,求他收了二郎。可玉琢她……她却恼了。”听了这话,徐婶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梁秦氏:“你这话说得好笑。要不是咱们两家当了这么多年邻居,我是亲眼瞧着琢丫头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我还真要以为你是梁兄弟他后娶的婆娘。这后娘管教前头婆娘生的闺女,也不像你这么下得了手的。”梁秦氏愣住。“你男人死的时候,除了攒下来的一些银钱,家里也就这栋房子和外头的五亩地。你男人的后事料理完,你手头上就没多少银钱了,大家伙儿知道你们母女俩苦,肚子里又怀着一个,一直帮衬着。后来二郎不知怎么了落水,你可记得,是你家闺女跳下去救的?”见梁秦氏眼眶微红,徐婶叹气道:“你那时候,为了照顾二郎,花了多少银钱在他身上。村里的大夫你说信不得,还是托我家大郎去城里请的大夫。大夫请回来了给二郎看了病,顺带给琢丫头也看了。可你呢,真当我不知道呢。大夫开的两副药食谱,你只给配了二郎的那副。后来我问你的时候,你说钱不够。你同我说句实话,那时候你是不是生生想熬死琢丫头?”梁秦氏握着拳头,身体发抖,脸色有些苍白。看见她这副模样,徐婶顿时气恼,顾不上二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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