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雏鸟愤离巢
就在小祈云跟青羽在外四处闲游,到象魂岭游赏之时,唐祭酒吐血晕倒,被人抬回家中。
接近年底,国子监的学子们难免躁动,再加上孟博士亡故,少人约束太学的学子,这些十七八的少年更如脱缰野马,唐勘作为一干纨绔子弟里的“中流砥柱”,自然屁股带针,更加坐不住,受几个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撺掇,一起翻墙出去饮酒寻欢。
酒酣之时同行者因一妓子与人争风吃醋,当场大打出手,五六人对着一人拳打脚踢,竟将人当场打死,唐二虽不曾动手,却也在场,而且与打人的几个人素来交好。
直到同伴打死了人,唐二倏然酒醒,抱着亲自前来处理此事的大理寺卿的大腿痛哭流涕,“杜大人,求您不要将此事告诉我爹,他最近身体不好,不能动怒。”
大理寺卿杜育命人拉起唐二,准备暂时收押,道:“本官只能保证今夜不打扰到太傅。”
花天酒地,结交狐朋狗友之时想不到父亲,此时却担心父亲动怒伤身,国子监的学子打死人,怎么可能隐瞒身为祭酒的唐大人,杜育摇头,怎么也想不明白,聪明绝世的唐大人,是如何生出如此天真纨绔的儿子来的。
翌日清早,唐关甫到国子监,就有人汇报几个太学的学子不在监中,稍后便有杜大人率人前来,陈述昨夜之事。
听闻自己的学生醉酒闹事,犯下草菅人命的罪行,向来极力护短的唐祭酒也无法回护,只得对杜大人道:“劳烦杜大人亲自来此,老夫有愧,学生如此,是我教育无方之过,但凭律法处置。不过……杀人是重罪,还望大人多加审慎才是。”
“自然……”师者如父,唐祭酒对这些学生操碎了心,加上他先时上书力奏扩建国子监,杜育知他如何爱护这些学生,是真心为国养才,面露犹豫不忍,隐去唐二之事,昨夜已问清唐二不曾参与斗殴杀人,已于今早释放。
偷偷摸摸想翻墙回来的唐二好巧不巧被刘博士当场抓包,被扯到唐祭酒面前。
一看到不成器的儿子,唐祭酒立刻明白几分,以眼神询问杜育,杜育只好道:“令郎昨夜只是在场,并不曾参与打人。”
逆子草包!
唐关怒急攻心,抬脚欲踢唐二,却吐出一口鲜血,当众晕倒。
待唐大人苏醒,已是两个时辰后,环视四周,三个儿子跪在床前,老二鼻青脸肿,萧姨娘和张姨娘侍立左右,独不见小心肝,想是出去玩耍未归,心下稍稍放心,虚弱开口:“吩咐下去,勿让云儿知晓今日之事。”
若小家伙知道他又吐血又晕倒,不知该如何伤心,还是隐瞒为好,想到小宝贝,唐关心底长叹,双目微阖,“都出去。”
是该为孩子们和家族日后做打算了,长子唐勋已经成婚踏入仕途,又有岳父赵仆射襄助,不必过于担忧。三子唐劭是几个儿子中最像他的,虽不好说长大后一定功成名就、有一番大作为,保家族无恙应当不难。
次子是个混账玩意儿,但到底是亲生的骨血,唐大人做不到置之不顾,盘算着为他定一门亲事,寻个厉害妻子,时时约束,不要继续声色犬马、闯祸惹事才好。
至于最让他牵挂忧心的小女儿……
从前尚且各种顾虑、回避,如今他身体有恙,更不能回应她的感情。而她身份特殊,现下风云暗涌,异常敏锐的唐大人心知未来定然不会太平,更加为宝贝闺女担忧,陷入深深的惆怅。
叫来清淮,唐大人半躺倚靠在床头,似不经意问道:“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三十四年零五个月。”清淮不假思索回道。
“竟已过去这么多年……”唐关微微叹息,接着问道:“你可思念家乡?”
……不想,清淮默默想道,但是读懂他目光中的深意,并未吐真言,而是道:“偶尔会忆起一些旧事。”
“嗯,若我……你就带云儿离开长安,回你家乡去看看吧。”
!!!
“不会有这样的一天,我保证。”
唐关虚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郑重道:“拜托了。”
“还有……”唐关略一沉吟,又想起一桩事来,“稍后备一只雁,向赵家下达纳采,我的身体状况如实告知,若他们还有意结亲,那便继续准备。”
赵宽前日为唐大人所提的婚事,对方是赵氏族长之女,唐关自然不会天真到轻信对方是什么仰慕于他。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赵氏愿意将年方十七的女儿嫁与他做续弦,无非是为家族利益,他如今应下婚事,或许于两族有益,但是太过委屈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了,比他的小宝贝也才大两岁而已。
肉体凡胎,人都偏私,唐关自然不能免俗,一个陌生小姑娘的终生幸福和家族利益放到一处比较,他还是选择了家族。
小祈云回家时天已黑了,一回到家就想去找爹爹,兴冲冲往无逸园奔去,在路上遇着几人用红绸缚住一只大雁,准备出府去。
“站住。”小妖怪叫住几人。
“这是做什么用的?”纳采是婚礼第一步,不知道这是要给谁说亲。
“清淮大人让准备的,说是一会儿送去赵家。”
小妖怪脑中“轰”地炸裂,气血翻涌,给赵家送大雁代表他决定答应续弦了,他怎么这样这样?!
不想对她负责也就算了,她可以慢慢等,等他打开心结,等他愿意接受她,怎么可以对她做了那样的事之后,又转头想和别人成亲。
小妖怪一刻不停,眼泪飞洒,一路小跑到无逸园,去质问他。
结果又吃了闭门羹。
“清淮,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你去告诉爹爹,我今晚一定要见到他。”祈云对着无逸园的看门小厮道,话却是对清淮说的。
清淮无奈,只得将她的话转告给在床上休息唐大人。
“让她进来。”
唐关本想在书房见女儿,可病体无力,在她进来之前走不到书房,又想到女儿活泼顽皮,脚步轻快,很快就会进来,于是顾不上穿鞋,赤脚走到书案前坐下,拿起一本书假装翻看,并将昏黄灯火拨得暗一些,放置到离身较远的地方,好掩饰自己苍白的面容。
“你是不是要娶新夫人了?”祈云一进来,直截了当问道。
唐关沉默以对,虚虚翻了翻书页,没有回话。
小妖怪用袖子强行抹干净眼泪,泪水还是忍不住不停落下,久久之后,她哽咽着道:“我不要给你做孩子了,我要回我自己的家,也不要再认你做爹爹了。”
这话落到唐关耳中,如万箭穿心,痛苦不已,强撑着身体,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虚弱,“云儿要听话,不要再任性了。”
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只会让她听话听话听话,听话有什么用?小妖怪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小家伙首次在他面前如此失礼,唐关放心不下,踉跄起身,赤脚追出去。
一直追到无逸园门外,仍不见女儿踪影,唐关急忙呼唤下人寻找,自己却又病体难支,咳出一口血缓缓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