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见吴帝神色大变,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异欣喜之色,不免有些奇怪。
那年他在松兹山上找到晋昭之后,两人一边治疗受伤的血人,一边畅谈了许多。
因双生子生在帝王之家是大不祥之兆,晋昭一出生便被送到了松兹山上,由一个隐世的道人抚养长大。道人虽然对他细心照料、教导,可到底情爱寡淡,以至于晋昭对于父母之爱颇有憧憬。
彼时晋苏正烦透了宫里的一切,早有避世归隐的期盼。
两人商议之后,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交换身份。
因而有几年晋苏在松兹山上,而晋昭在吴王宫。
因而他猜想,晋昭和戚渊渟是在吴王宫那几年相识的。可看戚渊渟的神色,似乎跟晋昭颇有交情的样子。
他和晋昭一直有书信往来,临来梁王宫的时候也商议许久,晋昭何以没有告诉他呢?
帝王根深蒂固的疑心和寻根究底的意识发作,景王但笑不答,只问:“我是不是晋昭你看不出来吗?”
景王说话含糊其辞,又带了些试探的意思,此种态度已经有十分的不敬,自然遭到一个充满压迫的瞥视。
景王莞尔一笑,倒是丝毫不惧怕。只是说话间吴帝早已将方才的失仪掩藏了起来,面上仍是一副威严冷然之态,仿佛刚才惊异欣喜的不是他一样。
帝王的心思不能让旁人猜透。
这也是景王自小明白的道理,更是他立为太子后的行事原则。因此见到与他一样行事的戚渊渟,便觉得时时处处都能体会到他的心思,便也不做追问,另启话题道:
“先祖枉死,一脉家族流离失所”景王轻声复述着那假狱卒说的话,“你吴国境内有无这样的案子?大抵是哪里的一个大家族犯了什么大案。”
吴帝:“明日差人去禄法阁翻一下卷宗。”
“嗯。”景王点头赞同,“我能一同前往吗?”
“不能。”吴帝冷然回绝,然而转头见他形容憔悴,不过几日浑身清减不少,脸上还挂着一道鞭痕,很是凄惨,心中便已有些动摇。转念又想到此事关系重大,交给他做没准能早日找到解了太后和誉王身上的蛊毒,便也点头允准。
景王原是随口一问,哪里想到戚渊渟竟然答应。
卷宗秘密,哪里是他国之人可以随意翻阅的?不过景王倒也没有如何感恩戴德,经此狱中一事,他也知道自己与吴帝不过是互相算计与利用的关系罢了。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了珞园。
饶是景王再不露声色,回到了住处还是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身上这身脏衣,他是一刻也不能忍受了。
“去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脚还没踏进园子,景王就忙不迭地吩咐侍婢。
“知道王爷爱干净,热水早备下了。”
“好。”进了园子,才想起来戚渊渟还在边上,奇怪道:“陛下不回宫么?”
虽遭严刑容止水
珞园清净优雅,进入园内,便有竹韵淡香传来,轻雾缭绕,鸟鸣飘远,令人沉醉。但见身侧晋苏,一席素衣,衣袂飘飖,虽遭私刑之灾,其容仍静如止水。
恍惚间,吴帝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松兹山上,眼前之人便是那毫无正经之言的“假神仙”。
“先送你回去。”吴帝话音刚落,后面便有王英赶了上来,行礼道,“陛下。”
王英行了礼,嘴边似是有话要说,然而景王在侧,并不便说。景王看在眼里,放在平日,好歹也要故意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逗弄一番才作罢。
然而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咬牙强撑着,早就能脑袋一歪,晕过去了事。于是便打了声招呼,先行告辞。
行至殿前,景王已觉脑中嗡响不已,眼前也是迷蒙一片。
乐栉站在门口,老远就见景王面色苍白、步履沉重,心里更是来气,便憋着一口气偏偏不上去扶一把,待他走近了,才阴阳怪气道:“我当王爷有多大的本事呢!”
景王瞧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一口气憋得倒是久。”
“哼!”乐栉轻哼一声,仿佛就被这一句话哄好了一般,上前扶住景王。
他才一上手,便觉景王的重量压了过来,这才切实地着急起来,道:“药膳和养血汤都备好了,我扶你过去。”
“怎么着?牢狱里去一遭,吓得腿都软了吗?”殿内一个熟悉的声音先传了出来,然后是一身青翠淡绿色长袍的李离从殿内走了过来。
他这一身打扮,与这满园的翠碧交相辉映,在夏日中显得格外清新,倒是不俗。
然而景王并无心欣赏,只听他说话便觉得头都疼到了额间,索性顺了他的话头道:“可不是,吓得六神无主,现下得去歇一会儿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李离本准备了好一段奚落景王的话,可看到景王脸上横贯面部的伤疤的时候,却猛然呆住了,“你你”
虽然早莫忝和颜如卿说起过景王被毁容了的事情,亲眼见到,李离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么皎如星月的脸庞居然就这么被毁了,可他在景王脸上竟看不到一丝悲痛绝望的神情。
他口中虽然说着“吓得六神无主”,可浑身却仍然是一副淡然无谓的样子。
即便是嫌恶他如李离,竟然也觉得有一丝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