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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他常来找阿兰过夜,每次都不会付钱。他告诉阿兰,他对他是真心地爱,爱在法语中,叫air。他为阿兰读诗,给他编织手工袋,从未被爱过的阿兰,就这么死心塌地地栽进了山本先生的怀抱里。”

“真的算傻吗?”我放下托腮的那只手,看了眼阿兰的那张床,若有所思,“可我觉得,如若快乐,就不算傻。身为朋友,难道不就是希望他快乐吗?”

“可这终究是假的!这只是一场梦,梦里越快乐,梦醒时就有多难受。”红拂踢开被子,手脚飞快地爬下床位,一屁股瘫倒在阿兰的床位上。

“我的傻阿兰啊……傻阿兰……”他四仰八叉地横在上面,双手如雨刷器般,来回摩挲着床单,神色朦胧,“你怎么就想不通呢……傻阿兰……”

迷迷糊糊间,红拂鼾声渐起。少年人总是如此,嗔痴怒笑如过眼云烟。刚还在为阿兰愤愤不平,现下又睡得毫无牵挂。

我不忍惊扰,小心替他盖上一层衣服后,轻轻走出了寝室门。

雪渐渐停了,主教厅的人们还在欢歌载舞。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后花园,思索着要不要再去跟父亲说点什么。

大人们依稀走出房子,举着酒杯来到室外赏雪。

后花园里成了唯一寂静的领域,正适合我等孤独的魂灵。

“夫人……”

灌木后传来大豆丁的声音。

我顿住呵气的手,下意识往旁边避开,并不打算继续偷听。

这些天来接受到的讯息太多太多,别人的故事里,我总扮演窥视者,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谁想才迈出去两步,又听见大豆丁说:“夫人,您是在哭吗?”

我立刻停住了脚。

“从前夫人从来不会戴这顶纱帽,就算戴了,也不会放下面纱。夫人是在隐瞒什么吗?”

大豆丁的直接令人猝不及防。

美丽的汉密尔斯太太颔首笑笑,柔声说道:“我没事,只是……只是有些感冒。”

“那我能提一个无礼的请求吗?”大豆丁拽着一把扫帚,许是在清扫积雪,或许和我一样,只是无意撞见。

“请您脱下帽子,夫人。让我看看你的脸。”

“什么……?”汉密尔斯太太神色微惶。

“夫人很像我梦里的人……”大豆丁闷头一笑,唰唰猛扫着两人之间的雪,“只是……只是很久没见到夫人了……已经快忘记夫人的样子了。”

“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说吧。”见汉米尔斯夫人不说话,大豆丁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汉米尔斯夫人似乎先愧疚上了,想了几秒,说:“只是你得答应我,今天你看到的一切,都不许告诉任何人——”

大豆丁识趣地点了点头。

汉米尔斯夫人这才挽起那面黑色网格的面纱。毫不意外地美,可能是因为我有心理准备,只是——那如慈月般和善的五官一角,分布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淤青。在雪色的映照下,更显狰狞。

“夫人,您的眼睛……?”大豆丁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

“嘘……别说话。”汉米尔斯夫人将面纱飞快放了下来,自觉蜷缩回暗处。

“您的眼睛……眼睛怎么了?”大豆丁的反应比汉米尔斯夫人本人还急,“是汉米尔斯上将……他……他打的吗?”

夫人静默不语,沉默在此时更像是一种默许。

“他为什么要打你?”大豆丁快急哭了,“你那么好,他为什么要打你,听说你刚怀了孕。”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汉米尔斯夫人勉强笑笑,紧抱着自己的双肩,声音颤抖,“因为一只杜鹃鸟。我在庭院门前养了一只杜鹃鸟,他嫌太吵。就让人把那只鸟黏成了肉泥……我请求他别这么做,他一气之下……一气之下就动手打了我。”

话音刚落,两人之间传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我缩回耳朵,长松一口气,心中最后一点关于大豆丁的迷惑,也在今夜得到了答案。

“克里斯,你在看什——”

思考间,阿兰突然从背后飘了出来,我忙将他的嘴捂住,与他一同退回到阴影里。

“那是谁?”阿兰往外看了看,却丝毫也不惊讶的样子,一脸预料之内:“噢……原来是他们……”

“你知道?”我顺水推舟地问。

怎知阿兰把握十足地说:“我早看出来了,他对汉米尔斯夫人有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劝?”我天真地想。

“我劝过很多次,他每次都拿山本的事来堵我。”阿兰颇为抱怨地撅了噘嘴:“算了,都是一厢情愿的人,哪怕所有人都不看好,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有多满足。”

“那山本先生的钱,你凑到了吗?”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有些眉目了,我找了个送牛奶的活儿。”阿兰温温一笑,红着脸说:“克里斯,你知道吗?山本先生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信的。”

“这就是爱吗?”我不懂爱,所以是诚心发问。

爱在我这个十六岁男孩的眼里,就是约翰维恩的牛仔电影里,他对那些漂亮女主角们所表露的一切。

“是……吧?”阿兰嘿嘿一笑,两颗眼睛像星星一样,发出粼粼的光,“爱是对你说山盟海誓,爱是为你弯腰系鞋带的手,爱是答应你带你去他的故乡,爱是我们约定好要过平凡人的一生。平凡人的,平凡而又幸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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