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下移,夕阳西下,照得堂内一片昏暗之色。事情已了却大半,方砚知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地将目光放在堂外,想在外面蜿蜒前行的青石板路上看到故人熟悉的身影。
不一会儿,那衙役去而复返,身后跟着那让方砚知心急如焚的人。他人还未出现,声音却随着卷入堂中的一阵清风,飘到了方砚知的耳朵里。
“砚知——”
这声音清脆温柔, 听起来格外缱绻。方砚知不可置信地抬头去望,发现一个身着靛青色袍服,头戴木雕簪子的人, 正一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那人身形清瘦颀长, 遮住了夕阳西下泼洒进堂内的余晖。逆着光影, 沈舒年的容貌被昏隐住了些许, 却依旧能够从浑身散发着的温润如玉的气质上透露出来。
方砚知几乎屏住了呼吸,见那人抬脚挂入高高门槛的屋内, 再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到堂内正中间, 甚至还无暇他顾地对着自己若有若无地笑了一笑。
他立马就坐不住了, 也没注意到林霜小声提醒他不要在这心眼小的王县令面前失了分寸, 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站在了沈舒年的身边。
方砚知一把拉住了沈舒年的手,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检查了一番。好在这人没受伤没流血,衣服上也没刮破蹭破,除了一些因为奔波折腾而沾染上的灰尘外, 应当是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他一颗被细丝吊着的心终于在见到沈舒年后放了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却是欣慰至极:“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今天见不到你, 还是周棠那小丫头急匆匆地跑过来给我通知的消息。沈舒年, 你当真是吓死我了。”
他这话说得丝毫不见外,似乎也没觉得这般忸怩黏糊的话语在这大庭广众下脱口而出有什么不妥。堂内剩下的林洵林霜叔侄, 还有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王县令彼此之间面面相觑,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舒年好歹是个体面人, 他安抚地拍了拍方砚知握住自己的手,却没有放开, 而是牵着他面向林洵。
他知道方砚知一人是决计不可能有这般能力让这好色贪财的县令将自己放出来的,这背后必定有个强有力的助力。可方砚知这人无依无靠,唯一有点联系交集的,也唯有林家这爱好交友,潇洒肆意的大小姐了。
他松开了方砚知的手,对着坐在一旁的林洵林霜拱手躬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语气恳切真诚地感谢道:“砚知此番前来,其中必定少不了二位的鼎力相助。二位对此我们二人的恩情,在下无以为报。”
他没有第一时间起身,倒是林洵用他那一贯沉稳又和蔼的声音笑着让他不要客气,其中还夹杂了几声林霜俏皮调笑的话语,让沈舒年心上微微一动。
沈舒年直起身来,对着堂上无所适从的王县令也行了个礼。王县令没想到沈舒年和林洵一行人关系如此密切,此时正犹豫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见这被自己错抓的书生笑得一脸温和轻柔,更是觉得毛骨悚然。
他双手撑在桌案上,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讪讪地笑道:“沈公子无需多礼。先前是本官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沈公子和林先生还有这般浓厚的师生关系。”
他那如同腊肠一样粗短的手指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摆,干巴巴地对沈舒年表达着自己的歉意,同时将自己的态度呈现在林洵面前:“先前本官和衙门上的衙役多有得罪,还望沈公子和林先生多多包涵,不要怪罪。”
“言重了。”沈舒年垂下眼睛,而后收回手来。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不知此时是什么心情。
只见他微微低垂的脑袋忽而又仰了起来,眼睛一动不动地,好似看着桌案上端坐着的王县令,又仿佛落在了正大光明那锃光瓦亮的牌匾上:“王县令明镜高悬,入铁主簿,向来最是公正严明。我与砚知不过一介布衣书生,又怎敢怪罪县令您呢。”
这话说得恭维体面,甚至还称赞了自己几句,几乎是挑不出一丝错来,可王县令却总是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发虚。
他不经意地抬眼,对上沈舒年那双灰色的,仿佛浮了一层雾一般的眼睛,更是胆战心惊。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样一个毛头小辈面前败下阵来,心上忿忿不平,只得怪罪林洵阴魂不散步步紧逼,让他丢了面子。
眼瞧着这堂上要被这不请自来的一行人演成合家欢,王县令融不进去这样的氛围,自认为是个局外人,于是也没有多少在这里主持大局的必要。林洵向来是个体面人,虽然二人交情不多,但是以他的性子,想必也不会在这里闹出什么幺蛾子。
他宽慰妥帖地对着沈舒年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借口处理公务事务繁忙离开了大堂。临走前他叫来了一个衙役,让他好好招待几位贵客,事无巨细地向自己禀报。
既然已经接到了人,那蠢笨如猪的县令也已离开,他们也没有在这阴森森冷冰冰的衙门里面谈天说笑的兴致,被引路的衙役带出了大门。
临分别前, 沈舒年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方砚知垂在身侧的手。方砚知突然被他这样触碰,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都没有从他的手上挣脱开来。
沈舒年恍若未闻, 再度对林洵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林洵倒是笑得慈善, 摆了摆手示意沈舒年不要放在心上, 甚至还摆脱了往常一般严肃沉稳的作风, 对沈舒年开起了玩笑:“你可是老夫在王县令面前亲口承认的关门弟子,老夫若是不将你从那吃人的官府当中救出, 百年之后谁人来传承老夫绝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