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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花时最忆君(下)

 

宗师。这些可怕的敌人,等在那里,织一张大网,只为这个男人的性命,也不算辱没。

他很快就能解脱,很快就能陪他的念念一生,那个温柔软弱的太子,他的弟弟已经承诺他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李承泽日后只是一个修书讲学的闲散王爷,哪怕被圈禁在京都,可是他爱书爱美食爱他的念念。便是此生不离京都又如何,他心中充满了对光辉的未来的迫切渴望,想起来都兴奋的发抖,但前提,是他身上压着的大山被彻底挪开。

就是这个男人的命,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虽为父子,不像父子,说是君臣,不像君臣。什么都不是,只有恨。

“是范闲罢!”庆帝一槌定音道,他强压着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肌肉,于是整张脸显出一种怪异的狰狞感。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都要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丑事,疯子,疯子。”庆帝揪起李承泽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拖拽起来,李承泽微长的刘海遮盖住一半面容,他眼眸低垂,脸上没有表情。

“背德乱伦,恶心!”庆帝压抑住咆哮:“还有那个孽种!”

“朕宁可你杀了他!谁给你的胆子,去灌醉你的兄弟,去…………”

他把李承泽扔到地上,心里生出浓浓的疲惫感,长公主和太子之事,他可以肆意发泄,可以差点把李云睿生生掐死,更是愤怒于太子的妄想和举动,你怎么敢!我都不敢!但是李承泽。

庆帝从未正眼看待的耻辱,当年李承泽出生时,他去庆庙之中问大祭司。那日下了雷雨,庙中清幽,但头顶雷声阵阵。

大祭司顶着一张庄严肃穆的脸,冷声道:“这是惩罚,是神庙对陛下你穷兵黩武的惩罚。陛下所造杀孽过多。报应至皇子身上。”

庆帝当时怒而抽出随身所带短剑,架在这个胆大包天的人脖间,但大祭司眉头不动,只是微闭眼眸,等着暴怒的帝王随时夺走他的性命。

“朕只是为了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天下分裂,各国年年陷于战火,若朕千秋一统,会少了多少无辜牺牲者。”

“为何上天要降罚!朕一心为天下百姓。谁能罚朕!朕不认。”

“陛下,您心乱了。”

“呵!”庆帝年轻的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和凌厉,与为帝者的威严,他扔了剑,对着那个神像大笑道:“朕不会杀那个妖孽怪物,朕要留这个这个你送至的惩罚,有生之年,要让这个孽种亲眼看着我大庆坐拥此间江山万里。”

可庆帝却又难得生起一丝愧疚和亏欠,若是他当年没有掀起战事,李承泽是否一切如常,但是比起他想要千古留名的野心,一个儿子的一生又算什么。

尤其是这个孽子……他已经再无忍耐之心。庆帝丢下一个瓷瓶,冷声道:“朕要离开京都,不知何时归来,那个孩子是唤念念吧。”

李承泽把瓶子扣在手心,光滑的质感冰凉,上面还绘制精美的青花,工艺巧妙,但他知道里面装的却是一种古怪的毒药。

“念念不忘……你还在妄想什么?范闲的妾室将要临产,太医瞧过,应也是女儿。”庆帝突然微微一笑:“朕封那个孩子为淑宁郡主如何……贤淑安稳。这世间的女子,如果少些妄念,是否会更活的更自在些。”

“她大名叫梦生。”李承泽低着头,用微哑的嗓音轻声道:“只是梦生。”

“朕说的是范闲的女儿。”

“她不是!”李承泽语气激烈,他头一次顶撞这个男人,在男人又浮现怒意前,却是直接打开瓷瓶把其中药丹一口吞下。那药丹也是入口即化,还带些甜意。:“她只是我的梦生。”

李承泽闷咳两声,唇角已经带着艳红血色。可这也不是见血封喉的毒物,而是慢慢折磨。但是他也感觉到原本充沛的生机在迅速流逝,整个人很快虚弱下去。

他语气越发微弱:“陛下,她与任何人都无关。”

“朕会把她赐予范闲抚养。”

李承泽沉默后便深深扣首,缓声道:“谢陛下,愿陛下此行遂顺,早日归京。”

他那日与念念也是最后相见,夏时多雨,倾盆大雨后略小了些,临走前,他站在雨中,脸色惨淡仓皇。还是忍着痛苦弯下身体,对他的宝贝念念说道:“念念……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母亲了。爹爹……就把爹爹忘记吧。”

念念迟钝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他温柔一笑,眼中是无限眷恋。身影却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李云睿脱困而出时,笑意盈盈,这个女子看起来一派娇憨妩媚,酒宴上眼中潋滟,问道:“陛下遇刺,被围困大东山。承泽,你觉得陛下…………还有脱困的可能吗?”

“我若不信姑姑必然谋划的万无一失,又怎敢和姑姑一同,尝这桌酒宴呢?”

李云睿娇媚一笑:“我那个哥哥,最是疼爱你。若你随他同行。但凡他此次能活着归来,皇位岂不是非你不可,为何还要冒这个险。”

李承泽只是淡淡一笑,他是何时升起让庆帝非死不可的念头呢?是在有了念念后吧,他爱他的女儿如珠似宝。看她哭则痛,看她笑则喜。恨不得捧尽天下宝物献上。他是一个父亲。这才是一个父亲。

他没有被这样温柔对待过,他的母亲清淡若雪,宠辱不惊,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她有所波动。他的父亲,是一个怪物,皇权上养出的一只狰狞怪物。念念的存在让他相信,庆帝已经疯了。疯子就该死掉,死了还能体面些而不是给这世间带来更大的伤害。

“姑姑你可知道南疆的蛊虫是如何训养的吗?是蛊师把天下最毒的毒虫养在一个坛子里,彼此吞吃血肉,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王。”李承泽虚弱的轻咳一声:“只是蛊虫若是反噬,蛊师自是痛不欲生。往往有性命之忧。”

“父皇他既要养蛊,也要有被反噬的准备!”李承泽端起酒杯笑敬道:“宴上提起这样污秽的事,还请姑姑见谅。”

等回了王府,他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叶灵儿为他端来褐色汤药,愁苦道:“那日你怎么犯傻淋多了雨,现在染了风寒,一病多日。竟还要喝什么酒。”

她眉眼间又带些喜意:“快了,承泽,等太子殿下继位,你我便能安度此生。至少我父亲也能保我们一世无忧。”

“真好啊!”他枯瘦的手抚上叶灵儿甜美的脸,少女细腻的皮肤带着温柔的暖意,他眼中皆是向往之色,却又忍不住深咳起来。

可范闲已经回了京都,并联手大皇子镇守皇宫,甚至抬棺放置在皇城城墙。以示决心。

他从来不怀疑范闲的冷酷,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他病的越发重了,也没有亲至皇城前,只是听侍卫汇报。

叶灵儿只能看他如秋日枯叶,一天天衰败。也只以为是他忧思太过,便为他讲辽远的边疆,她们叶家驻扎守护的那座城池。在旷野上纵马狂奔,她说起这些时候,眼眸熠熠发亮,充满着向往。希望他能振奋些。

李承泽心想,无论结局如何,你很快便能回到故乡。灵儿,抱歉,我终究是骗了你。若是……在范闲之前。知道你的情意……

他神色越发黯然,便是之前,他心中横生的自卑,也不会沾染叶灵儿这种纯粹的真心。他不敢亦不配。

听闻黑骑归京的消息,他反而精神了些。他对恐慌不安的叶灵儿笑道:“灵儿,我想吃葡萄了。”

“我最爱吃葡萄,一颗颗的,可以慢慢想,可以慢慢吃,仿佛永远吃不尽般,永远期待下一颗甜些,”李承泽浅浅笑道:“太苦了……便想多吃些甜的压一压。便不会那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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