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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陛下都不能?”

郦王目光颤动,许是想到形容枯槁的父亲,面上划过一缕哀色,但他终究斩钉截铁地道:“连陛下都不能。”

龙芝嘴唇动了动,还想再问一句,可最终将这句话咽了下去。他看着郦王,思绪浮沉,七年前的那个夜晚骤然出现在眼前。如同他眼下对着奄奄一息的郦王般,那夜他守在疾病缠身的老师榻边,看着对方一点一点地死去。那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暴露自己的秘密,施展法术强行延续了对方的生命。

那时的老师反应与郦王如出一辙,都是严辞命他不许再在人前施法。他问老师,若是帝王性命垂危,难道他也要将秘密放在帝王的性命之前,为此背叛神卿的责任。前任太常寺卿笑了笑,只道凡人命数是上天注定,更改了第一次,便会肖想第二次,然后就是无数个第二次。

“凡人尚求长生不老,何况是手握权柄的君王。”他的老师握着他的手,怜悯地感叹:“没有千秋万代的才能,却有千秋万代的岁数,于你,于江山,都会是前所未有的劫难。龙芝,天命有归,不要妄想去改变。”

许是当年的他法力太过微弱,他的老师最终在三年后病逝了。临终前,前任太常寺卿特意交代,若是龙芝再敢用法术起死回生,他宁可自裁了结性命。

当时龙芝不懂对方的决绝,还因此恨过老师一阵子,他明明只是想让对方在这世上留得久一些。后来入了朝,知晓了天下之事,才渐渐明白了老师对他的爱护。

“龙少卿,龙少卿?”郦王扯了扯他的衣袖,嗓音是兴奋的,几乎带了些喜悦:“我还以为神卿身负天命,护佑帝王只是传说呢。没想到你竟真会法术,你说我们会不会像英宗和瑞国公那样,因祸得福,最后——”

“三殿下慎言。”龙芝冰冷地喝止:“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

郦王脸色顿变,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去。但很快,他就摆手笑了笑,神色如常地道:“罪过罪过,我真是吓昏了头,竟胡言乱语起来。好在没有言官随行,否则被他们听去,我可就成了不肖子孙了。”

龙芝没有理会,径自把他一推,强撑着起身。不料他的法力损耗过度,刚刚站直,眼前就一阵阵发黑,人也摇摇欲坠。郦王忙搀住他,见他仍是站不稳,索性将龙芝扶到了自己背上。龙芝挣扎了几下,无奈拗不过对方,只得伏在他肩头,连道谢的话都不肯说。

明明他是高个子,分量却很轻,背在背上毫不费力。郦王偷偷侧头看他,入目是龙芝闭着眼的侧脸,那段从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很温婉,神情却疏离而倔强。他不知道,每当他刻意扮冷脸的时候,总是会显出一点稚气。

郦王看得忍不住发笑,别过脸去道:“龙芝,我不是英宗,但你注定要成为瑞国公。历朝的每一位神卿,最后总是伴在帝王身边的,你也不会例外。”他顿了顿,说话的声音轻了些:“你相信我,等我们离开这座山,回到西京,瑞国公所有的尊荣,你一样都不会少。”

他背着龙芝走了不远,恰好遇见折返的赵元衡。对方追去的是另一条路,没有遇上妖鬼,还带回了许多跑散的士兵。赵元衡找不见郦王,原已万念俱灰,做好了以死谢罪的准备。待背着龙芝的郦王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赵元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是叩谢神仙护佑,又是叩谢远在大明宫的天子,在郦王面前声泪俱下地请罪。郦王好生安慰了他一番,随他回到驻营处。所幸众人撞上的只是几个离群的妖鬼,眼下已被士兵们斩杀了。赵元衡不敢再在此处停留,率领部众在山中找了许久的路,直至入夜,才找到一个山洞作为安歇处。

龙芝一直没有苏醒,军中随行的医侍都说他是疲累过度,休息一晚上即可恢复。赵元衡借机问起他们的经历,毕竟刚发现郦王时,他满身鲜血,身上却没有伤口,实在教人费解。郦王胡乱编了些谎话将他打发走了,自己坐在沉睡的龙芝身边,轻轻执起对方搭在胸前的手掌。

这全然是一双文臣的手,纤长白皙,指节柔软。却偏偏是这双手,能够提起他的剑,星流霆击般斩下怪物的头颅,不带一点软弱和迟疑。他现在还能回想起龙芝挥剑时的神情,冷酷、镇静,仿佛他惯于杀戮。然而郦王比谁都清楚,神卿不能杀生,从小到大,龙芝怕是连一只蚂蚁都不曾踩死过。

其实将死之际发生的事他记得很不清楚了,唯一明晰的是龙芝的脸,那张被柔和的白色光晕掩映着的、漠然的脸,唯独眼中有些微的怜悯。郦王从不知神仙该是什么模样,但在那一刻,世间所有的神像恍然都有了龙芝的影子。既会面不改色地杀伐,又会暗含怜悯的俯视苍生,郦王对他的倾慕始终都是夹杂着敬畏的。

众人休憩一夜,第二日清晨便预备找下山的路。然而临行清点人数,兵将一个不少,太常寺少卿却不见了踪影。赵元衡派出去找他的人渐渐都回来了,均是一无所获。一名士兵担忧他遭遇了不测,不料刚说出口,即听赵元衡骂道:“此人早有异心,现在悄悄离开,指不定就是独自寻求生路去了。哼,身负王命,却如此不忠不义。若是让我抓住了,就算这山中的怪物不杀他,我也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这边的热闹惊扰了郦王,听过赵元衡的禀报后,郦王的近侍啊了一声,忙道:“天明时龙少卿醒了,说是山中妖气重,他承受不住,想独自调息静养几个时辰,三殿下容许了。如今时候尚早,将军且等等吧。”

赵元衡难掩不悦:“休息了整整一晚上还不够?真正流过血、受过伤的将士们都能赶路,他一个没有出半分力的人,倒娇气起来了。”

那侍从只是陪笑,并不反驳,倒是郦王蹙着眉道:“昨日若没有龙芝,我根本无法从林中脱身,这样都不算是出力,那怎样才算?龙芝年纪小,又自幼成长在宫中,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赵公不要对他太苛刻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端出亲王的架子,用这般严厉的语调说话。赵元衡一怔,这才想起郦王与龙芝有总角之谊。他是天子近臣,向来深受赏识,跋扈惯了,面对太子尚能不假辞色,唯独不敢在郦王面前太放肆。闻言只好低头叉手,应了声“是”。

他们这厢正在交谈,那厢龙芝已再度踏上了那座古观的长阶,穿过庭院,站在了破败的大殿门前。

没想到白天的道观与夜晚全然不同,草木芊绵,庭中几株梨树花色如银,灿灿开了满枝。远处竹林苍翠,时不时传出宛转的鸟啼,尽管杂乱,却有一番天然的生机。这景象略微给了龙芝一点安慰,他一手按在胸前,感觉那颗扑扑乱跳的心安定些了,这才屏息凝神,推开紧闭的殿门。

殿中空空荡荡,依旧很昏暗,士兵们昨夜燃过的火堆,铺地的干草尚在原处,只是不见一个人。是走了还是不在?龙芝扶着门框,小心地迈过门槛。

不料他的脚尖刚触地,便听一人道:“我说过,我觉得你们很碍事吧?”

龙芝专注得过了度,闻声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循声找去,半晌才发现说话的人倚坐在大殿最深处,与他昨夜挑选的地方一模一样。那里太暗了,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他问:“阁下能不能与我谈谈?”

“不能,”对方拒绝得很快:“除非你是来找死的。”

真凶,龙芝在心中叹了口气,又凶又无礼。

不过妖怪讲起话来,和人并没有任何不同。龙芝胆子大了些,扬声道:“妖怪也需要道观的庇护吗?”

原来那妖一直是闭着眼的,他刚说完,立刻被一双金黄澄亮的眼睛盯住了。对方目光锐利,很专注地看他,仿佛只要龙芝一动,立即会受到袭击。没人能在这样的逼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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