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节
“于谦出京,自然是要处理伊藩之事,但是,打压宗室之言,又是从何说起?”
听到这句问话,朱瞻墡先是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这位素来跋扈嚣张的伊王,最先关心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藩地,而是所谓的打压宗室。
要知道,按对方的性格来说,应该是一个只管自己,别人死活与他无关的性子才对。
不过,也仅仅只是意外而已。
他毕竟之前没有和伊王有过太深的交往,对他的判断,都是从文书和传言当中得知的,传言毕竟不够准确,所以,见了真人,对于判断需要修正,是正常的事。
甚至于,对于朱瞻墡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他身在京中,负责宗学的事务,和礼部打交道的时间最多,所以,他很明显能够感觉的到,朝廷已经注意到了宗室当中存在的诸多问题,譬如滥封,滥婚,跋扈伤民等等。
虽然说明面上没有什么举动,但是,他在和礼部制定宗学的考核标准的时候,其实已经体现的很明显了。
一念至此,朱瞻墡就忍不住在心里再骂一顿宗学的那帮崽子。
这帮人,总觉得是自己为了在朝廷面前挣面子,所以才对他们的学业要求严苛,但是他们又哪里知道,礼部打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他要是不抓的严一些,到最后,这帮人一个个都无法如期毕业,更不要提袭封之事了。
坦率的说,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朝廷上下都在关注此事,伊藩的问题到底如何处置,并不是朱瞻墡能够左右的了的。
当然,也不会是那个岷王能够左右的了的。
所以,如果今天对面的是传言中的那个自私跋扈的伊王,要说服他,朱瞻墡的把握只有三成。
可如果说,对面的伊王同样是一个关心宗室状况的“贤王”,那么,他的把握,就至少有五成。
不错,在朱瞻墡的心中,私德如何都是小节,能够保护宗室利益,维护礼法秩序的,才是真正能够藩屏社稷的“贤王”。
于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朱瞻墡开口道。
“王叔久在封地,对于京中情势只怕不知。”
“事实上,朝中诸多大臣,早已经对宗室多有不满,别的不说,宗学之设,看似是为了培养宗室子弟,但是,实则是加重了宗室头上的枷锁。”
“原本没有宗学之时,各家子弟到了年纪,便可向朝廷请封,但是如今,却需要从宗学毕业,方可正常册封。”
“礼部那边,近些日子一直在酝酿着宗学的考核标准,小侄不才,之前和礼部接洽过此事,所以知道一点内情,这份考核标准看似公正,但是实则,若是落实下去,必定有许多宗室子弟,需要延期毕业。”
“朝廷想要借此机会打压宗室的意图,可见一斑。”
原本,朱瞻墡以为,听了这番话之后,朱颙炔会惊怒不已,至少,也应该感到意外。
但是现实是,朱颙炔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平静的多。
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这位伊王爷若有所思的问道。
“你说礼部,那出主意的人是谁?胡濙?他这么做,原因又是什么?难道说,就单单是看宗室不顺眼?”
这副反应太过平淡,以至于,让朱瞻墡的心中,也升起一丝不安。
因为他发现,坐在他对面的这位族叔,越来越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了,至少,能够问的出这句话,就说明,对方对于京城的局势,绝对不是一无所知。
定了定心神,朱瞻墡悄悄打起了精神,开口道。
“礼部之事,自然是绕不过胡濙这个大宗伯的,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倒是不好去问。”
“不过,小侄毕竟和礼部打交道的时间不短,猜测几分,还是可以的,至于准不准的,就得王叔自己判断了。”
朱颙炔看着朱瞻墡,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淡淡的道。
“你说便是,咱们是自家人,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不会有他人知晓。”
闻听此言,朱瞻墡眯了眯眼睛,但是却没有继续耽搁,而是继续开口道。
“既然王叔如此坦诚,那小侄也便说了。”
“应该说,如今的宗室当中,的确是有些问题的,许多藩地当中,擅婚,滥封,血脉混淆,行为不端,都时有出现,所以朝廷对于宗务,想必也不是不满一日两日了,开设宗学,想必就是有这个缘由在。”
“胡濙身为礼部尚书,在此事上打压宗室,若是说单单是看宗室不顺眼,只怕倒也不是,但是,若是说他职责所在,为社稷着想,只怕也不尽然。”
“这位胡尚书,在京中向来是出了名的明哲保身,诸多事务,能不沾惹就绝不沾惹,否则的话,凭他的资历,也不至于让于谦他们几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所以,他这么做,至少,背后是得了支持的,不然的话,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会主动趟这趟浑水……”
这番话说完,朱瞻墡终于看到,对面朱颙炔的脸色变了。
胡濙这个人,就算朱颙炔不了解,但是,至少也应该是大致知道的,历仕五朝的太宗旧臣,在朝中资历,威望,都是一等一的。
如果如朱瞻墡所说,他的性格懒散,不会主动掺和这些事情的话,那么,能够让他老人家趟这趟浑水的,自然就只能有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礼部打压宗室,背后是陛下授意?”
牵涉到天子,朱颙炔的口气,终于变得郑重起来,眉头紧皱,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
见此状况,朱瞻墡心中略安,面上却是迟疑着,开口道。
“天心莫测,这件事情,小侄也不敢乱说,但是的确,按照胡濙的性格,要他主动出手打压宗室,的确有些不现实,如果说,是得了陛下的耳提面命,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当初宗学一事,就是陛下亲自推行的……”
这番话原本是想要侧面确认朱颙炔的‘猜测’,但是,朱瞻墡没想到的是,他说完了之后,对方的脸色,却变得有些怪异。
片刻之后,便听得朱颙炔问道。
“所以,你是觉得,此次伊藩之事,也有陛下的影子?或者说,陛下打算借伊藩之事,再次整顿宗务?”
这话问的就敏感了。
尽管,这正是襄王想让对方得出的答案,但是,若是直接就承认了,还是显得有些过分明显了。
因此,踌躇片刻,朱瞻墡还是犹犹豫豫的道。
“有这个可能,毕竟,王叔要知道,于谦是兵部尚书,如今朝中有数的几个重臣之一,陛下召王叔进京,又遣于谦出京,而且,在城外的时候,于谦又是这样的态度。”
“若说礼部这边,是照章办事,那么透过于谦的态度,其实,便可看出陛下的用意。”
“我明白了……”
这话没有直说,但是也和直说差不多了,朱颙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忽然抬头望着朱瞻墡,问道。
“既然襄王爷有此察觉,为何不向陛下进言呢?要知道,你可是陛下亲叔,如此亲近的关系,难道说,陛下不信你,反倒会听信外人之言不成?”
朱瞻墡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他苦笑一声,道。
“不瞒王叔,我虽和陛下是叔侄之亲,但是,你看我如今的境地,难道还不明白,陛下到底信重的是谁吗?”
“你是想说岷王?”
朱颙炔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