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杀到最后,血染残阳,敌人们死的死,逃的逃,他脚下全都是尸体,有敌军的,有战友的,于是他终于站不住了,一头栽进尸堆里。
可到了这一步,那带领他奋进的人影也没放弃他,居然还过来对他伸出手,将奄奄一息的他从尸堆里拉出来。
当时他只觉得敬佩,敬佩这人的强悍骁勇,直到后来军医到了,他看到那人脱去战甲后的真实的样子,他才明白,哪里是什么强悍骁勇?他不过是比旁人苦撑。
“停下来吧,休息吧,这是皇宫,我们有很多人,您不用拼命也没关系,真的。”齐渊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仍旧牢牢抱着韩修。
而韩修终于听进了他的声音,脑海中那股如岩浆一样炽烈的执拗的坚持,忽然冷却了下来。
像是海水淹没了火山,温度骤降,水气蒸腾,于是连眼前也跟着花白起来,随即整个身体都好像空了,才察觉到无边无际的虚弱和疲累。
他没注意到,他的血都快流干了。
韩修终于不再挣扎,回头看向齐渊,苍白的嘴角微微提起来,露出个浅淡而欣慰的笑容,有些感慨的样子,对齐渊点了点头:“是啊,差点忘了,我又不是盛周摄政太傅了,没那么多责任要扛,想休息就休息。”
齐渊看着他那疲惫的笑,猛地一阵心痛,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啪嗒一声滚下来。
然后不等他再说什么,韩修的身体便在他怀中一坠,直接晕了过去。
黑化帝王vs清冷太傅45
中了赤烈恒焉那一箭,他便已是濒死,现在才晕已是奇迹,可他却追杀了三个南梁武将,撑到别人提醒他可以休息时,他才放任自己晕过去。
在场文武百官莫名都湿了眼眶,除了赶去追杀南梁人的,其余都围在太傅大人身边,为他的安危揪紧了心肠。
“御医令!”
重伤的人,早一秒接受救治都是好的,李恤边赶来边大喝一声唤来御医令,顾不得许多,直接脱下龙袍铺在地上,让韩修躺在上面,然后手忙脚乱地为韩修脱去上衣,露出那道贯穿肋部的伤口。
御医令直接跪地施救,眼里并无尊卑,用古怪而深刻的腔调指挥道:“贯穿伤得前后一同处理,让伤者侧躺。”
于是李恤扶着韩修的身体侧过来,露出了那带着离心箭伤疤的后背。
御医令一开始未曾注意到那伤疤,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治疗当下正在流血的伤口上,一直到伤口止住血,上了药开始包扎时,他眼角余光才意外一瞥,看见了当年他亲手剜出离心箭箭镞后留下的疤。
然后这御医令就大逆不道了,当着天子的面,凑近太傅大人后腰处,对着那伤疤又看又摸。
接着在现场众人都不禁替这胆大妄为的御医令捏把冷汗时,御医令终于摸够了似的,猛一下抬起头,盯着李恤,砸石头般铿锵有力道:“微臣有事启奏。”
“说。”
“这疤微臣认得——是当年一骑关大战后,我亲手为主帅剜下离心箭后留下的。”
此言一出,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在场百官。
“御医令大人莫要胡说,一骑关大战的主帅是张国舅,而国舅大人早已被……”
被当时身为摄政太傅的韩修亲手给斩了,这事大家都知道,也知道如今天子百般折辱韩修,主要原因就是为这个,所以众人的议论只说一半,此刻不敢往下说完。
然而御医令却对群臣的质疑置若罔闻,刻板的一张脸孔刚正不阿。
“我只认得伤口,不认得人,这伤口是我当年在一骑关战场上亲手所剜,因为箭镞入骨,不得不从旁边切开口子去撬,切口还在这里,我绝对认不错。”
御医令是出了名的怪医,醉心医术,刚正刻板没朋友,还重度脸盲,宫里除了天子,几乎没叫对过人。
而说完了自己的结论,御医令就又啥也不过问,只对李恤道:“陛下,救人要紧,还是赶紧把伤者抬入室内继续救治吧。”
“嗯。”李恤点头,像是不甚重视的应了一声。
但实际上,他是忽然有些虚脱,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一个简单的单音答复御医令。
而得了天子首肯,众人赶紧忙碌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韩修抬起来。
因为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重伤的太傅身上,于是忙乱中,便没人注意,天子还半跪在地上,正试着爬起来,结果不知道为何,竟没能成功,反而踉跄一下,险险摔倒。
一只手及时地扶住了李恤,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陛下。”
齐渊将李恤扶起来,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跟兔子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恤。
陛下,这次别说廷杖,就算您要砍我的头,我也要说!
李恤看着齐渊,就像一身巨债的落魄者,看着来势汹汹的讨债鬼。
“你又想说什么?”李恤眸光阴沉,用天子的威严对着齐渊。
然而齐渊头铁无比,在天子之威下毫不动摇,一字一句说:“一骑关之战,国舅从头到尾没有参加!
“大战开始前,他丢下您,丢下四万大军,挑了一百精兵护送他逃往齐云岭。”
“闭嘴。”才听齐渊说了个头,李恤就听不下去了,垂于袖中的双手攥成拳,发着抖,用低沉严厉的声音阻止齐渊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