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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有承负

 

六月初,本埠气温直逼三十五摄氏度,冷气机悬在墙外吵吵嚷嚷快要罢工,建筑内钢筋连同水泥都要互相拥抱着融化。

待红港最后一片赤金落霞被暮色替代,夜行动物急急燥燥出街,誓要做闷热晚风中最虔诚信徒,不蒲到天光不罢休。

人流攒动间,几辆黑色平治开离白加士街穿行过闹市,一路往冷僻方向行驶,三十多分钟后停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弃楼宇外。

空洞的黑,萧索的景,宛如惊悚片拍摄地,每个如蜂巢般密集笼屋都像是住满了孤魂野鬼,英叔来了都要喊头大。

“人在这里?”

后座上,齐诗允环顾四周又转头问身旁的雷耀扬,她本来在佐敦察看酒楼装修进度,突然就不明所以被他拉上车来到这荒芜人烟地,但看这架势,应该是找到「潘顺福」了。

“你呆在车上就好。”

“最多半个钟头。”

男人简明扼要说完,轻轻松开被他一路拉着的手,望住她的温柔眼神,在降下一半车窗的瞬间泛起浓烈杀意。

阿兆上前为雷耀扬打开车门,power似一堵墙站在附近,另外几辆车上也下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细佬。

齐诗允就着车头远光灯,看到不远处草丛边跪着两个戴着头套双手反绑的男人,其中一人衣衫上都是斑斑血迹,很显然是遭到一顿毒打。

虽然看不到样貌,但凭身形她大概猜到两人是谁,齐诗允身体前倾,单手扶在加仔驾驶位后好奇追问:

“差人都没线索,你们也真是神了。”

“怎么找到的?”

“允姐,那个叫潘顺福的其实叫细眼发,以前跟傻佬泰的,最近都躲在流浮山,昨天被我们下套抓住。”

“至于彭伟,前几日你去看他他还告诉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其实根本是在假装,他一周前就订好机票准备今晚跑路。”

加仔转头回话,深知这次自己大佬气得不轻,心里猜想今晚这两个衰人注定要手牵手一起共赴黄泉路。

最近西贡警署联系过齐诗允几次,她也很配合到警署去拼凑疑犯模拟画像提供更多线索,但从事发当日至今都没寻觅到真凶踪迹。

期间她也抽空去医院探望过苏醒后却失忆的彭伟,但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在同她佯装做戏,简直是盲拳打死老师傅。

细眼发的来历她也大概猜到,她与他素不相识也就罢了,但只要一想起那日在羁留中心枪林弹雨里被彭伟哄骗,齐诗允也恨不得上前暴揍这小子一顿。

事发后第二天,她也旁敲侧击电联陈家乐了解彭伟的具体情况,谁知陈家乐心思更单纯,他完全不觉得彭伟有什么问题,还试图劝说让她对彭伟别太严厉。

当时听过,她只想立刻飞新加坡拔光陈家乐那头卷发,但没办法,只怪敌人太善于伪装,只怪她心底还是太过善良。

几步之遥外的两人头套被摘下,远光灯射得他们睁不开眼,但瞬间感到一股迫人气势凌驾。

雷耀扬深棕牛津皮鞋踏在沙石地面,燥热夜风吹起他额发,浓眉下双眼阴鹜冰冷似刀锋般锐利,恨不得捅到他们立刻下地狱。

细眼发被打到鼻青脸肿似猪头,变形到亲妈都认不出,但那嘴里依然是念念有词,不过都是些胡言乱语,念叨着近几年的时政要闻,咒骂几句彭定康和英女王。

而他身旁的彭伟头次见到这场面,即便没贴上封口胶,现在也惊恐到讲不出话,感觉自己半只脚踏入鬼门关,而在他耳边缭绕的像是超度经文。

雷耀扬向两人走近了些,闻到股血腥味混合瘾君子恶臭,极为嫌弃的抬手在鼻边煽动,他忽略一旁癫到神智不清的细眼发,直接问上下嘴唇打颤的彭伟:

“钟安林给了你什么好处?”

“让你一个实习记者玩这么大?”

dupont打火机清脆开盖声划破寂静,男人指间细长雪茄燃起火光,唇边呲出烟雾后又开口:

“想装失忆蒙混过关?可惜你演技太差,跑龙套都领不到盒饭。”

彭伟惊到手揗脚震,根本不敢抬眼看这阵低沉嗓音的主人,今天匆匆忙忙办理好出院手续正准备回家收拾行李,谁知刚出医院就突然被抓上车拖走。虽然没被打,但被车内四五个大汉绑手绑脚戴头套,又一路来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惶恐不安的彭伟到此刻也没搞清楚,自己究竟得罪了何方神圣。

最近一段时间齐诗允隔三差五就来医院看他,他也只好佯装一副无辜嘴脸同她打太极,虽然钟安林一直跟他说不会有事,但现在玩到脱手,他也是无路可走:

“……钟主任…他说…能写封推荐信…让我顺利去国外深造…”

“他说…只要拖住我同事…让她和潘顺福见面…”

“其他的就不用我管……”

听罢,男人指节熟练弹抖烟灰,火星随风四散而去,又默默堙灭在无尽黑暗中。

雷耀扬看了眼不远处的power,嗤笑一声怒骂出口:

“脑袋埋屎的低b。”

“钟安林自身都难保,他还有空管你?”

power心领神会,一把拎住彭伟后领,将其扯到附近一辆冷冻车后车厢内关好。

这时,站在细眼发身后的壮汉往他头顶浇下一桶冰水,细眼发瞬间抽搐了几下似乎神志清醒过来,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环境,又看向不远处黑衬衫黑西裤的雷耀扬,神情错愕。

男人踱步至细眼发跟前,垂眸看他那刚刚聚焦的两颗眼珠子,似惋惜一般嗟叹:

“细眼发,你曾经好歹也是个读书人…”

“十多年前不肯替傻佬泰做事他才把你扔进羁留中心,现在他借故让你逃出来,你还真当他是救世主?”

“让你沾毒不能戒断的是他,搞得你家破人亡的也是他,你现在居然以德报怨?真是连上天都要被你感动夸你是耶和华转世…”

听到这话,迟钝大脑反应了十多秒,细眼发才抬起肿得不成形的猪头,看清跟前高大男人。

这位东英奔雷虎手握港岛大半毒品渠道,只看一眼便惹得他毒瘾快要发作,顿时感觉周身像是被蚂蚁啃咬:

“…雷生,你想知道什么?”

“听说整个香港你手上四仔纯度最高,给我点啊…就…就几克也行啊…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啊…”

毒瘾发作起来没人格没尊严,细眼发口鼻流血却能摆出哈巴狗姿态献殷勤,他连连磕头撞得眉心血肉模糊,只差快要伸出舌头舔舐雷耀扬手工鞋面。

齐诗允和加仔坐在冷气十足的车内,望着不远处雷耀扬背影,看到细眼发还在不停磕头。

虽然一直听不到他对那两人说什么,但见他光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人面无血色,齐诗允不由得摇头感叹,雷生不洗白从政竞选议员着实是浪费人才。

十多分钟后,雷耀扬转身走来,细眼发则是被套上头套扔到另一个货车车厢,看样子…应该是不会有善终。

“你把他们弄到哪里?”

“…难道要…杀了他们?”

齐诗允略显疑惑紧张,看向正漫不经心整理衬衫袖口的男人,而雷耀扬转眼就跟她笑起来:

“齐老板,我准备拿好市民奖的,怎么会杀人呢?”

说着就拉过她手扣在掌心,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刚做慈善回来。

看向车窗外已经往另一方向行驶的两辆车,女人若有所思回驳他:

“鬼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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