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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陶眠面前的淡青瓷碟堆得高高的,都是楚流雪从大的盘子中挑拣出个大饱满的,掰开蟹子的壳,再一分为二,放入他的盘中。仙人吃得慢,不等他拿,就被楚随烟从旁顺手牵羊。

结果就是楚流雪忙着这边掰,楚随烟那边忙着捡漏。

等到中途,忍无可忍的楚流雪差点把桌子掀了。

姐弟二人不出所料又吵成一团,陶眠在旁悠然地倒一杯温酒,捧在手心里面暖着身子。

嬉笑打闹间,这团圆的日子就算过去了。

可惜今年少一人。

楚流雪心想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和陶眠过节也不是不能。以往仙人都是收一名徒弟,两人不也照过?

但陶眠却在前一晚告知她,二人要去人间游玩。

薛府的马车久候多时也不敢催促,因为楚流雪在强行叫醒陶眠。

“说好了要带我出门,结果你现在在赖床?快起来,马车在外面等着呢。”

楚流雪手中抓着被子的一头,另一端被卷了个人,死死压着被角,仿佛少女拽着的是他的命。

“我再过一刻钟就起。”

“……既然这么不想见薛瀚,又何必勉强自己筹划这么个事儿呢。”

“这事是我一时脑子犯浑没想通,我今天想通了。”

“……”

最后陶眠被楚流雪成功唤起,当然过程中避免不了采取一定的暴力手段。

总之两人此刻已经乘上马车。

车子滚滚前行,陶眠仿佛被抽空了灵魂,散成一滩。

楚流雪拽着外衫,把人往上提了提。

“来都来了,就别闷闷不乐了。”

“……你是因为不知道薛瀚那个人有多变态,现在才笑得出来。”

楚流雪见过薛掌柜一两面,不多,印象里也是个儒雅风流的人,不过商人么,免不了透着一丝精明算计。

她是不愿与这样的人多接触,她怕自己的从钱到人被骗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然而陶眠却说这是他在漫长岁月中为数不多的朋友。

“本来就没多少交际,唯一的朋友还是这么能盘算的,银票你在交友方便的眼光真是独具一格。”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薛府名义上只有一个,但薛瀚的宅子庄园可不少,人界称得上繁华的都城都有他的地盘。

这次他们要前往的就是其中一处。

楚流雪掀开马车的布帘,望着外面的浩大山庄,据陶眠说,整座山都被薛瀚买下来了,就为了在这里赏一种稀有的桂花。

楚流雪的目光依旧落在那高矮不一的灰瓦屋檐,疑道:“薛掌柜打理的不是你的家产么?你那么有钱?”

陶眠伏在小案之上,手指把玩着茶盘里的锦鲤摆件。

“薛瀚只是顺手帮我管那些个人界的铺子罢了,他的家底厚着呢。我想大多数应该在魔域吧,毕竟他是那里出身。”

“魔域?”楚流雪重复着他的话,“薛瀚竟然也是魔?”

“甚至是血脉很特别的魔,”陶眠回忆起初见时伤痕累累的小孩,“他身世复杂,我想他应该自己已经探寻过了。”

“你没帮他找过?”

“我说过,他是我的朋友,我信任他的能力。”

“就说你懒算了。”

“被你发现了。”

两人交谈之际,马车平稳地停在了庄园门口。

陶眠却一动不动。

“下车?”

楚流雪询问他的意思,陶眠迟疑着,这时马车的帘子被人重新掀起来。

蓝衫玉冠的薛掌柜躬身进来。

陶眠恨不得把自己甩出马车,眼不见心不烦。

这回楚流雪总算知道仙人说薛掌柜变态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刚进马车,一道捆仙索就把陶眠五花大绑。

仙人几乎要跳起来。

“薛瀚!你又来这套!你你……这回的捆仙索怎么更结实了!”

“新鲜货,刚叫人从千灯楼唱回来的,”薛瀚施施然地坐在唯一空余的位子,抖了抖衣摆不存在的土。

“变态!你花那么多钱买这东西!”

“我有钱,乐意买。”

一开始薛瀚把仙人捆起来的时候,楚流雪尚有些无措。但她发现对方并没有下一步的威胁行为后,也是放下心来。

或许只是一位比较热情的朋友。

“我们不需要下马车么?”

她询问薛掌柜,完全把扭成虫子跟他求救的小陶仙人视作空气。

薛瀚在外人面前还是比较像个人的,他回话的语气很温和。

“今年人界闹了灾,天子体恤百姓,不许各州府花费民脂民膏,大办灯会。没了灯会便也无趣,不如我带你们到魔域戏玩一番。”

“魔域?”

这倒是在楚流雪的意料之外。

“怎么,你不想去?若是不愿,我们也可掉头回去。”

“不,”楚流雪摇摇头,“只是我有一个要去的地方。若是去了魔域,刚好顺路……”

旧人

魔域的中秋不叫中秋,而唤“祭月”。陶眠一行人来到月丘,正是上次千灯楼唱楼所在的城。

薛瀚早早做了安排,让陶眠自己在山里熏返魂,并在登云楼定下一桌赏月宴,只有他们三人。陶眠本想直接在酒楼偷懒,又被楚流雪强行抓着出去逛灯会。

华灯初上,烛影重重。长街车水马龙,陶眠和楚流雪并肩走着。

楚流雪第一次参加这样繁华的灯会,看什么都稀奇。

或许称“第一次”并不恰切,在曾经流浪的日子里,她误入过人间的闹会,那是她偷了人家的钱袋,被追着跑,不小心撞入了这盛会之中。

街上的少男少女簪花提灯,嬉笑说闹。个子小小的楚流雪独自逆着人流而行,无数欢声笑语和她擦肩而过。

热闹是别人家的,街上的一切都被灯火烘成暖色,只有她是灰暗的。

她嫉恨着别人能过平凡的生活,不必颠沛流离,不用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而她则被那丢了钱包的少爷揪住,提着后衣领,按在地上打。

她被拽离人群时,勾到了一个女孩的兔子灯。那兔子造型的花灯栩栩如生,可惜掉在地上摔碎了。楚流雪跌倒时,那灯就落在右手边。女孩犹豫地望着那盏灯,想上前又不敢,直到她爹娘又重新买了一盏哄她开心。

而那被抛弃的、破碎的兔子灯,被楚流雪拾起。

她的后背有几处挨了很重的拳头,两只膝盖也青了,脸上蹭伤了几块。挨打是家常便饭,楚流雪已经不在意了,她只是惦念着那盏灯。

兔子耳朵掉了一只,嘴巴也磕伤了一小块,但是没关系,这仍然是她拥有的第一盏花灯。楚流雪把衣服的里面翻出来,是干净的,她用它细细地擦掉兔子脸上的灰尘。

她提着这盏灯,仿佛这样,她也融入了周围的人群,拥有短暂的、属于她的幸福。

她甚至想把兔子灯提回去,给随烟看。

然而意识到自己产生这样的幻想时,楚流雪就停下了脚步。幻想是最没用的东西,不能填饱肚子,饮鸩止渴罢了。

不属于她的东西,偷来抢来捡来都没用。楚流雪面无表情地把兔子灯扔进河中,看它在波涛里沉浮,最终不受控制地消匿了踪迹。

灯会对她而言,从来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她只是误闯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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