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
“这有什么难得的?”杜芢问起。
“你不知道吗?现在管理局把同性间的肢体接触管得巨严。”荀安撇了点奶油放入嘴里,“中央广场上那座两个女人勾肩搭背的雕像都被拿布盖上了。”
“原来还有这种事……”杜芢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好笑。
“我倒奇怪你怎么不知道……不过你那个研究所那么偏,你平时肯定很宅。”荀安咬起了叉子,“我以后带你去看看好了。”
说完这句话后荀安自己愣了一下,发现了语句里的一个错误。
“啊对哦……我不能带你去来着,我回去后就该死了。”她后悔自己又讲起了这讨人厌的话题。
于是荀安侧头打算拿叉子抢点杜芢的蛋糕来缓解气氛,却在把目光锁定到杜芢身上时发现她的领子又没翻好卷了起来。她便把叉子插回蛋糕上,伸出右手去帮她翻好了领子。她很小心地没有触碰到她的一寸肌肤。
“我还以为你又要往我身上抹奶油。”杜芢笑着转头。
“不会了,又不是小孩子,现在谁还干这么幼稚的事。”荀安眼眸微垂,望向了杜芢领子下面那没扣上扣子的一片空间,“再也不会了……”她喃喃自语。
总有些事是回不去的,不过今晚的意义倒也不亚于五年前的那一晚。因为荀安对杜芢提出了自己接下来想要去执行的一个计划:她想在一个世界里,当一次“主角”。
简而言之,就是无论是之前城舰世界里成为众人的希望,还是在这个世界里对半兽人们进行帮助,都让荀安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抑製的喜悦与幸福。因此她有了个新的打算,她想要去尝试着拯救一个世界。在那短暂的一两年里,把一个世界设定里的“敌人”彻底打倒,她想把这件事设为接下来生活的目标。
那种感觉太好了,荀安想,好到甚至能让她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哪怕只能成功一个,哪怕只能短暂地拯救一个世界也行。
“所以,你愿意帮我吗?”她笑着对杜芢发出邀请。
“我愿意。”杜芢举起杯子抿了口酒,注视着荀安的眼睛,平静回答。
荀安的大脑给予了她如此多的宝物,她没有理由不去帮她完成她的夙愿。
荀安恍惚地听着这三个字,恍然间跳跃到了它的另一层意思上。她一面想到了艾米曾对她竖起的那个大拇指,一面又感到自我厌恶与可笑。她一向承认自己藏着的那点小心思,却早已舍弃了把它发展为爱情的想法。她无比相信杜芢并不喜欢她,无论从年龄、身份、性向、寿命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让杜芢喜欢她,不如让鲸鱼喜欢上一块被粘在了高原山路上的口香糖。
况且她们之间总有些事没混清楚,荀安说不清那是什么。她有时觉得自己像一条从巨鲸眼前游过的滑溜溜的深海透明鱼,她把她身体里的每一块内脏都明明白白地展示给了杜芢,但她却连杜芢身体的前鳍都见不着,她甚至都不确定她想不想一口把自己吞掉。
也因此,她不会把她真正的目的讲给她听。
她想成为主角,其实是因为她想死。
或者说,她想拥有“死”的勇气,她想结束这一切而已。
人类最悲哀的地方在于总是变化莫测,摇摆不定,荀安也是如此。她曾自以为自己被少年的话语所拯救,现在却又被艾米与舰上其他人的梦想给明明白白地拉下了水。不后悔出生?被扼杀了梦想的人们真的不后悔出生吗?怀揣着那么多梦想的艾米真的不后悔出生吗?只因为有人不后悔,那些会后悔的就该出生吗?
荀安不确定,她甚至都不敢细想。她终于发现自己那时其实根本就是把自己怕死的心情悄然藏在了“为了答案”的表象之下,她从不像杜芢那般在乎着什么研究成果,本质上还是怕死占了大头。
她不理解那一跃而下意味着什么,不明白那朵红花盛开时满怀的奉献,说不出那句我不后悔出生于此。于是她把他的信仰撤下,来作为借口,为自己掩盖恐慌。
事实简单至此。
但要是问她现在愿不愿意结束这一切,愿不愿意为了大家,两天后就去赴死。那她只能说,她不愿意,还是不愿意。
多么讽刺,如此悲哀,城舰世界的生活唤回了她的真心,却又加深了她的恐惧。她既为大家感到难过,又放不下自己的幸福。她还想活,还想与杜芢相处,还想经历各式各样的事,她还不想死。
因此她想到了曾在书里看过的一句话:怕死是因为不甘,是因为从未充分活过。
于是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对梦祈祷:只要,只要你们能给我一次登上顶峰的机会,那么我也就能有勇气,将我的人生,与这无休止的苦难生命一同按下暂停。
她一直在失败,她至少想赢一次。
到那时,她将会去阻止杜芢……不,不,她会用尽一切去劝说杜芢,请求她将这一切暂停。荀安曾偶然瞄见过杜芢面板上的信息,知道这一切灵魂的变化都与她自己的情绪波动息息相关,因此到时候她也可以通过让自己不断昏迷,甚至死去,拒绝思考的方式,来与杜芢博弈,等待她将这一切关闭。
哪怕这会伤害杜芢,哪怕这会葬送她们的关系。
当然,如果杜芢超常发挥,在自己克服恐惧前先成功找到答案了的话,那问题倒还好办了。那样的话顷刻间全部压到荀安一人身上的负罪感将会驱使她直接无视恐惧请求离开,也免去了那日日夜夜的痛苦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