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走出警局,风就挟卷着细碎雪花迎面而来。
谢云流已经平静下来,回到酒店,安静地躺进被子里。
回想起前台小姑娘的举报理由,竟然是看他面黄肌瘦、双眼乌青、走路蹒跚,状态看起来十分不对劲,还在对方要李忘生的身份证时表示只是上去待一会儿就下来,结果一待就是两个多小时不见人影,明显有问题。
谢云流只觉得从未如此无语过。
所幸便衣也亲眼目睹了李忘生衣着整齐地跳窗——不是——轻功飞走,目瞪口呆之余对谢云流“虽然不清楚他来历但他们是交往对象”的坦白怀疑都懒得怀疑,做完笔录就挥挥手放人离开了,不然谢云流怕是要经历人生中第一次铁窗泪。
谢云流合上眼帘,有些僵硬地翻了个身。
车祸后的身体还未消肿,不知淤青疼痛,动作的时候其实连骨头都隐隐作痛。
他一直忍着,只想早点找到爱人……可惜就算按着人做了个天昏地暗,说走还是要走,连遮掩都不遮掩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咻地跟只鸟一样飞老远,再声嘶力竭的呼喊都没能换来他心软的回头。
谢云流一边告诫自己想点有用的,一边恨得牙痒痒。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思想,试图在繁杂的记忆中寻找更多关于李忘生去处的线索。
一阵琢磨,车祸后第一晚的那场梦就跃进脑海中。
那场梦比起年轻时的回忆,显然要清晰更多。谢云流还记得自己对着铜镜梳好一头白发,戴上发冠。
镜中面容苍老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甚至可以说即使苍老如斯,那张脸看起来还是瘦削英挺,丝毫不显颓态。
……唯独漆黑双目,亮却无神。
整理好发冠后,他起身拿起刀架上泛着寒光的刀,大步迈向门口。
没有人拦他。就像所有人都清楚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因而遇到的每个人,都只是规矩地对他行礼,再道一句宗主珍重。
他梦见自己登了船又跃下船,在月色清辉中挥动马鞭,踏过绿叶青汁、纷繁落花,一路行至严寒北地。
骏马一还,又是孤身一人。
刺骨寒意透过靴底传至双足,他拢了拢厚重大氅,仰头看向不远处的道观。
九老洞一战后,银霜口往来的侠客渐渐多起来,连这小小道观的香火也添了不少。
谢云流并不打算进去,仅仅一望,便扭头离开。
他缓缓于冰天雪地中独行,白发与飞雪混为一体,仿若雪化成人,从透蓝的冰纹裂痕中走出。
待路过一片幽蓝的湖,肉体凡胎终于感到了疲惫。
他走至湖边,刚要拔刀出鞘,就听湖畔钓鱼的侠客道:“老人家,可是要捉鱼来吃?”
于是他被自来熟的侠客热情邀请,寻了处地方一同烤鱼。
“这小霜鱼口感比起其他常见鱼种还要好,我也是前段日子初尝就爱上,是以最近日日来此钓鱼。”
谢云流在他殷切的注视下啃了一口,嚼过几下,点头肯定道:“嗯。”
他听着侠士一箩筐的絮絮叨叨,心中却突然想,李忘生也爱吃鱼。
爱吃不那么腥的,爱吃嫩的,细刺少的,还喜欢喝鲜鱼汤。
这小霜鱼,想必也能得他青睐。
想着又一转念,人已飞升,哪还贪恋这些口腹之欲。
就连自己风尘仆仆一路,明知已见不到那人,却还是匆匆赶来的行径……也着实惹人生笑。
“老人家,还没问你是要去往何处?我见你连匹马都没牵,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谢云流抬眸看了眼繁星点缀的夜空,低叹道:“九老洞。”
那时师弟曾言,九老洞灵气充沛,正适合闭关修炼。若他……真是在九老洞修成,也许这时赶过去,还能……
……还能,见到什么呢。
“九老洞啊,九老洞我就爱莫能助了。”侠客挠挠头,“我这半吊子功夫怕是送不了你。那里地势险峻,你可要小心啊。”
谢云流朝他点点头,反提点道:“观你脚步虚浮,若每日坚持蹲半个时辰马步,一月后双臂各加一桶水凌空平举,坚持半年,定大有进益。”
与受宠若惊的侠客道别后,谢云流拎着他硬塞给自己的两条鱼,继续往九老洞行去。
来这里,谢云流可谓是熟门熟路,一路穿行点跃,不多时就到了当时众人告退后,他与师弟相伴前往的一池清泉前。
月泉淮摧毁了龙脉,即便后来爆体而亡,一切也已无济于事。那时他为师弟传输内力,后者曾笑言之后常来这处闭关也不错,谢云流并未多言,却记在了心里。
可他如今来到这里,却只见到泉侧多了许多乱石,上头还有焦黑痕迹,都是此前未曾见过的。
谢云流在梦中暗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飞升时的雷劫留下的痕迹?
一场梦也在这里接近终止,他不再去继续回想自己最后的时间里都做了什么,只反复咀嚼着自己最后去的地方。
银霜口,九老洞。
或许,这个地方……真有可能也说不定。
拿定了主意,谢云流饱饱睡了一觉养精蓄锐,就去租了辆车。
雪夜里就停了,并没有积很厚,路面被车辙脚印踩得黑黑湿湿,谢云流一边开着车,一边想起梦中脚下剔透的浅蓝冰面。
跟着导航再循着记忆,在新的一场雪开始飘落时,他终于抵达了梦中的道观。
与记忆中不同,经过千百年时光洗礼的道观早已修成新的模样,只有观外那块历经风吹雨打的石碑,刻的还是当年的文字。
谢云流随便在观外小吃摊填饱肚子,跟老板要了一杯水喝。
正盘算着接下来的路,就有个面熟的男人弯腰问他:“帅哥,这里有人吗?”
谢云流抬眼去看他,甫一对视脑中就是轰然一声,几乎就着耳鸣朝他点头。
“你也是来这里拜拜的?就你一个?”男人点好餐,就自来熟地跟他搭话,“看你的长相,不像这块儿的人。”
谢云流咽下一口水,冲他点头:“确实不是本地人。我只是路过。”
“头次见来这里不是旅游的。”男人好奇地扬起眉毛,“工作出差?”
谢云流摇摇头:“找人。”
“找人啊。”见他浑身透着风尘仆仆的疲累,又是一副不愿意多言的样子,男人也不再多问,“我就住这周边,如果需要帮忙,尽管说就行。”
“……好。”谢云流郑重道,“提前谢过你。”
“他呀,他这人可热心得很。”快步走来的老板送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就一个缺点,整天就惦记着吃。”
男人笑骂道:“那人是铁饭是钢,有本事你别吃。”说完又回头看向谢云流:“一起吃点儿?他这菜炒得可是真香。”
谢云流唇畔不由扬起笑来:“不了。”
他拿着车钥匙站起身来:“走了。有缘再见。”
“给你留个电话号码?”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谢云流挥了挥手,就听他又招呼道,“也行,有什么需要,来这里找我也行。”
简单修整一番,谢云流重新发动车子,继续这趟旅程。
接下来的路不再有明确的导航终点,谢云流紧蹙着眉头,凭借记忆中的方向,开上颠簸的土路。
风雪越来越大,开完最后一段路后,谢云流不得不下了车,靠着残留的印象,迈上蜿蜒山路。
与华山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