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初遇
摩柯来找逢鸳,他没有钥匙,只能等在楼道里,等得久了,就靠门坐着。逢鸳刚出电梯就看到了,一时以为家门前来了条流浪狗。他不由得想,失忆的怎么不是这个人呢?他固然讨厌被忘记,那也要分是谁,被摩柯死死记着,他深感麻烦大过光荣。
他一走近摩柯立刻站起来了,不敢贴过来,又怕被关在门外,就不远不近地挂在后边,简直像个缠人鬼。进门时,逢鸳心存侥幸地问摩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
摩柯不假思索地回答:“记得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他说的是实话,信誓旦旦地表白心声,逢鸳却听得头都大了。
“就是从遇见你后,”逢鸳抱怨,“我永远改掉了乱捡东西的坏习惯。”
见面之前,逢鸳还隶属外勤部门,虽然是中级人员,也要干许多累活。好在他年轻,有工作热情,每个月超额完成绩效,领到了最后一项升职考核。部长安排他去追踪一只狐面僧,死活不论,追上了就能升任高级外勤。升职后可以领更危险的任务,更轻易地送命。为什么要升职?只因为他年轻而有热情。
狐面僧当然穿僧袍,直立行走,却仍然是只狐狸,会使不少狐狸把戏。好在它心思很单纯,每天想的除了吃人就是睡觉,逢鸳听着它饥肠辘辘的心声,始终紧追不舍。最后狐狸先失去了耐心,某夜没再吃人,而是走进了野树林,要和人类决一死战。
逢鸳跟在后边进去,应下了这场决斗。狐面僧找好了一片林中空地,老神在在地站着等他。既然面对面了,那开打之前还有一些话聊。它问逢鸳:“我吃了你的亲朋好友吗?”
逢鸳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直追我呢?”
“因为我得追上你来涨工资。”
“工资?”
“就是人类用来吃饭的东西。”
“哦,就是钱嘛,”狐面僧俯身捡起一片树叶,捏在手里摇了摇,摇出一片黄金叶子,“就是这个,对不对?”
“你好有本事。”纵使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逢鸳也忍不住赞叹。
狐面僧把金叶递出去,和逢鸳商量:“给你这个,不追我了好吗?”
时至今日,无从知晓逢鸳是否动摇。在他开口前,狐面僧的头已落在了地上。头落地了,它的身体还站着,似乎都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在那干净利落的脖颈断口处,一根银线无声地闪烁,其上挂着一串细小的血珠。
一双惨白的手从夜色中浮现,攥着那根要命的线。而后是来者的眼睛,两只阴森的绿瞳,眨也不眨地盯着逢鸳。
狐狸死了,却似乎来了头更可怖的狼。然而逢鸳看见自己连月的追踪被人捷足先登,愤怒压倒性地驱走了恐惧,怒斥这人毫无道德:“喂!你不知道先来后到吗?杀人也要排队啊!”
来人抓着狐面僧的绒毛,高高提起那颗狐狸的头,向逢鸳示意:“我的。”
“你谁啊?”
来人竟然老实回答:“摩柯。”
“摩柯?怎么写的?”逢鸳回想自己是否有个叫这名字的同事,准备去写投诉信。然而摩柯先点头,又摇头,只是重复道:“摩柯。”
逢鸳隐约明白了,自己遇见个文盲。他跟文盲讲不清楚,便命令他:“过来。”
摩柯放下了高举的手,没有动。逢鸳只好又说:“那我过去,你待着别动。”
逢鸳走过去时,他果然站着没动,不知是不想动还是听了逢鸳的指示。这人出场得血腥而残忍,站久了也显得呆愣。走到跟前后,逢鸳拉开他的外套,从他衣领里扯出一条银链。链子上挂着狗牌,写了他的姓名,也标了一个“n”,表明此人是个无所属的自由职业者,可以受雇于任何势力。
“摩柯。”逢鸳认对字重新念了一遍,一手拽着狗牌,一手给外勤部长发短信:部长,狐面僧被截胡了,我能不能引荐新人来凑绩效?
部长也在熬夜工作,立刻回复他:那得看你引荐的人是什么级别。
逢鸳发送:我觉得比你还厉害哦。
部长回复:哈哈,你喝高了。
逢鸳看见这个“哈哈”,就知道是部长喝高了,再发下去只是浪费话费。聊这几句时,摩柯依然保持静止,逢鸳同时注意听着他的心声,以免被突然袭击,然而他的心也是静的,似乎杀戮结束后他就成了一具空壳。不过逢鸳把银链重新放回他衣领里时,那颗寂静的心脏滚烫地跳动了两下。
逢鸳问他:“你有去处吗?”
不出所料,摩柯摇头。他虽然穿衣说话人模人样,却比那只狐面僧还像野生的。而且见面以来一直有问必答,比狐狸还诚实些。
“那你跟我回家,”逢鸳做了决定,“我不会问你的雇主和任务,但你得回去跟我签几份文件。”
“回家?”摩柯头一次发出疑问,可能从没听过这两个字。逢鸳沉默了一会,思考自己是否要在午夜的树林里给一个打手解释何为回家,最后挑选几项好处说:“就是吃顿饭,洗个澡,睡个觉的地方。”
“跟你吗?”摩柯问。
“不是,是跟鬼。”逢鸳没好气地呛他。他没耐心再费口舌,直接扯着摩柯的衣领往树林外走。摩柯被扯了个趔趄,知道他生气,就把那颗狐狸头递过去。“给你。”他言简意赅地转让了战利品。逢鸳惊疑道:“这不是你的任务吗?你雇主没有意见?”
摩柯说:“我没有收订金。”
他连回家都要问,却知道订金,果然是专业的,不过很没职业道德。逢鸳如此批评他,他又问:“职业道德?”
逢鸳闭嘴了。
回家之后,逢鸳没有骗他,让他洗了个热水澡,提供了换洗衣物和外卖,还分了一张沙发给他睡。不过关灯之前,逢鸳要求:“为了感谢我,你签一下这个。”
他把加入组织的申请表和签字笔推到摩柯面前,然而摩柯没有表示同不同意,只是茫然地望过来。他像握刀那样握着笔,笔尖朝上,好像随时准备捅进某人的眼眶里。逢鸳和他互相看了一会,想起来了,这是个文盲。于是他坐到摩柯身边,指着表头解释说:“这是张申请表,签了这张表,你就是我的同事,能有一个自己的家。”他本来还应该补充一些待遇如何如何的条款,但料想摩柯听不懂,就跳过了,直接指向最底下一栏的“申请人”说:“在这里签名。”
他把签字笔调转了一下,笔尖向下地重新放回摩柯手里,然后握着摩柯的手,一笔一画地带他写了“摩柯”两个字。写完后,又在旁边的“引荐人”那儿签了自己的名。摩柯时而看表,时而看他,等他写完,似乎意识到了那是他的名字,用指尖反复摩挲那两个小字。
“逢鸳,”逢鸳念给他听,“我的名字。如果有人问你引荐人是谁,记得告诉他。”
“逢鸳。”摩柯轻声重复。
“盖个手印就睡觉吧。”逢鸳起身去找印泥,然而他刚站起来,摩柯就咬破手指,盖下了一个血红的指印。
逢鸳震惊道:“打工而已,不用签血契吧!”
签完这份表后,摩柯脖颈上的银链就没用了,毕竟他加入了组织,成了一个有身份的工作者。逢鸳说:“留给我作纪念吧。”摩柯依他所言,低头解下链子。递到逢鸳手上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耳廓都红透了。“送给你,”他低声说,“名字……送给你。”
,“他先不担任职位,跟你一起行动。”
逢鸳问:“跟我?那住处呢?我看他像散养的。”
“当然也是跟你啊,你们要做搭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