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气而是热气。廖云帆觉得热,额角和腋窝有汗在流出。
“要不你坐里面?这里可以吹到风。”赵樱从窗外收回视线,看着热得有点萎靡不振的廖云帆说。
“你不热吗?”廖云帆也问他。
赵樱仍然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衫,廖云帆不知道这是他前几天穿过的那件还是一件新的。它们都太像了,但又好像不太一样。在黑色的布料下被衬得很明显的那段白色的脖颈和半截白色的胳膊上都没有出现汗水的痕迹,赵樱坐在被下午两点日头正盛的暑气炙烤的公交车内,还神态自若,仿佛他是坐在被微风吹拂的海边。
“不热。”赵樱说。
廖云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他一直都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为什么,你要一直穿黑色的衣服呢?不是说黑色的衣服不好看,我觉得你把它们穿得都很好看……只是,总穿一个颜色的衣服,不会觉得有点无聊吗?”
赵樱打量了一下廖云帆的校服,廖云帆突然觉得有点窘迫。“你不也总穿校服。”他说。
“我是要上学啊。”廖云帆反驳道。
“不对,那天周末,你也穿了校服外套。”赵樱说。
廖云帆没想到赵樱竟然记得这么清楚,他在“热带”旁边的小巷子里找到赵樱的时候,他确实是套着件校服外套。
“里面是白衬衫,不是现在这件,但是也差不多。”赵樱指着他的衣服说。
赵樱连他里面穿了什么都记得,廖云帆突然感觉周围的空气更热了。他有点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挪动了两下,然后说,“我没有几件衣服可以穿。”
“我也是。”赵樱说。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吧。廖云帆又想,他穿什么都无所谓,可是赵樱不应该是被一个黑色给束缚住呀。他肯定穿什么都好看,多么挑剔人的衣服多么时髦刁钻的设计,他肯定也都能穿下且穿得好看。像赵樱这样的人的话,那就只有他挑衣服而不是衣服挑选他。可是他只挑了最普通不过的黑色。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赵樱突然说。
“什么?”廖云帆侧耳聆听。
“你是不是学习很好?”
“还好吧。”廖云帆转过了头,低头看自己的指尖。
“‘还好’是什么意思?”赵樱轻笑了一声,“我想知道,你考试都考多少名?”
廖的眼睛还没从他自己的手指甲上拿下来。“第十一名,”他说。
赵樱没有说话,但是廖云帆知道他看了好自己一会儿。公交车又播报了两个站,有几个人下去后又有很多人上来了,本来狭小闷热的车厢变得更让人透不过气来。然后赵樱终于开口了,他说:“热带会有五中的学生来,我见过不止一次,不只是在周末。我想那条街别的酒吧应该也有。”
这时,公交车上的机械女声又开始报站了。下一站是陵园,下一站是陵园,她说。
“到站了,下车吧。”赵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廖云帆也赶紧跟着他一起下车了。这是这趟公交车的倒数第三站,廖云帆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下车他就看到了一大片灰白色的墓碑。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不在这儿。”赵樱说着并往前走。他行走的速度很快,廖云帆要稍微小跑才能跟上他。赵樱带着他穿过了那片有着无数墓碑的陵园,他们在中间穿过。廖云帆看到,这不是一片干净整洁的园区,地面上爬满了青黄色的杂草,还有一些乌鸦聚集在垃圾堆上寻找腐食,那些灰白色的石牌上很多名字也都模糊看不清了。
但是跟着赵樱走出了这片陵园之后,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开阔。面前是一大片草地,这里的草都长得很高,叶子也很长,甚至有些欣欣向荣的意味。远处耸立着一幢未完工的大楼,不远处流淌着一条灰蓝色的河流。
廖云帆跟着赵樱的脚步离那条河更近了一点。他看的更清楚了,这不是一条干净的河。那河面上漂浮着一些从城市中流浪过来的透明垃圾袋,饮料瓶,零食包装袋和吸管。不过此刻半斜的太阳正好把自己这一天中剩下的光和热投放在了这条河上,使得河面泛着橘黄色的浅光,波光粼粼的,所以看起来也没那么糟糕。
河的对岸是繁华的摩天大楼和车流,而这里却只有破败的烂尾楼和盘旋低鸣的乌鸦。这条河把这个城市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区域,明明都属于一个城市,可是那些每天提着公文包或者书包的上班族和上学族们,绝对想象不到距离他们二十公里远的地方,竟然还有这么一块无人驻足的荒郊野地。廖云帆站在河岸上,远眺河东的那些高楼大厦。他发现,东边的楼虽然高,但是也全都是和这些烂尾楼一样的铅灰色,它们好像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河边有一根倒在地上的,后半截埋入土里的白色电线杆。赵樱跳到了那上面,双臂展开做平衡木状,开始在上面走路。那根躺着的电线杆是圆柱形,直径大概为半米,上面能让人走路的斜面很窄。
赵就这么在那根电线杆上走着。他的眼睛紧盯着自己脚下,两只胳膊像扑扇的鸟翅,一会儿左臂在上,右臂在下,一会儿右臂换上来,左臂又下去。赵樱这一路走得不可谓不惊险。
“你小心一点儿。”廖云帆小跑到了那根电线杆的旁边,提醒他道。他怕赵樱从上面摔下来。
那电线杆的高度没有很高,但是上面的斜面却是非常得窄。赵樱一脚下去,只有二分之一的脚底能踏实在柱体上,剩下的二分之一全悬在空中。
而且这根电线杆只有后面一截埋在了土里,前面竟然还是向上翘着的。赵樱是从后面开始走的,越向前走越陡峭。埋在这里不知十几年的电线杆,饱受风霜的洗礼,有点承受不住赵樱这个成年男性的体重,他每走一步,电线杆翘起的前端就要小幅度地上下颤抖一下。
“这东西太不稳当了,我恐怕要掉下来了。”赵樱两只胳膊晃动的幅度更大了,他的腰和腿也开始左右抖动。
“你快下来吧。”廖云帆说。他没看出来这个走电线杆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反而他很担忧赵樱会掉下来扭伤自己的脚。
“不要,我就要走到终点。”赵樱露出了两颗狡黠的虎牙。
他突然加快了自己行走的速度,“嘎吱”“嘎吱”“嘎吱”,这下不光是电线杆的前端了,整个杆子都开始晃动了。电线杆上积攒的黄土也随着赵樱的动作,不断地从上面掉落下来。
可是平衡却不是那么好掌握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么一根陡峭且表面光滑的柱子上。赵樱走得越快,他的平衡也失去得越快。到后面,两只胳膊也充当不了能让他保持平衡的工具了,他索性把手插回裤兜,来赌自己是先走到终点还是先掉下去。
廖云帆也一直在跟着他走,在平地上走步还是比在圆柱上跑步快的。廖云帆先赵樱一步到了终点。他看着赵樱的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要起飞一样,一只脚马上就能碰到那块翘起的顶端——
然后赵樱的脚下一滑,毫无征兆地突然从上面摔了下去。
看到赵樱歪斜的身形的第一秒,廖云帆的身体就下意识地行动了,他向前一扑抱住了赵樱的腰,这一下使得两个人双双滚到了地上。并且后坐力还没有停止,两个人在地上翻滚了两三圈才终于平息。赵樱大半个身体都压在了廖云帆的身上,廖云帆感觉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
夏季正在蓬勃生长的青草惨遭不测,被冒失滚过来的两个人重重地压扁了。一些顽强的绿叶尚未完全死亡,还顺着衣领扎进了赵樱的脖子上。赵樱皱着眉头,他把那丛讨厌的草用手粗暴地拨开,从地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