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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白雪和白绸缎

 

开心。我在很大的一扇玻璃外面看着你,可我就是进不去。他们都围着你,七嘴八舌地说话,我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很着急,一着急就醒了”

赵楷说:“我现在说话不方便,我再打给你好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是跟她在一起吗?你不是说你们——”

不等她说完,赵楷抢先把电话挂断了。他把电话装进兜里,稳定了一下情绪,拉开阳台门走回到房间里去。坐在沙发上的那圈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他。张研的大姨是位法官,她身穿灰色料子衣服,一脸正气。

赵楷坐进沙发里,犹如坐进审判席。赵楷知道,自己跟夏小姐的事,是迟早会暴露的,他必须早做决断才好。小夏是一个感觉灵敏的人,她有时会用奇怪口吻告诉赵楷:

“我看见她了,你那位现在就在走廊上呢。”

这种话往往会使赵楷全身发冷,脸发白。他心里明白,他已经掉进一个很深的夹缝里去了。他没有退路。这个春节的每一天,他都过得如同下油锅,没有人了解他内心的感受,他见到的所有人都微笑着对他说:“你好幸福呀,快当爸爸了。”

春节前去纽约

张晓光在年初临时得到出国进修的机会,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没来得及跟乔伊商量,就一口答应下来。等乔伊知道这件事时,他已在整理皮箱了。乔伊靠在门框上,看他忙碌的样子,一下子觉得这个人很陌生。她有时会奇怪地想:“我怎么会嫁给他了呢?”

“我要出差去纽约。”他说。

“那我怎么办?”她依旧靠在门框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什么怎么办?”

“春节怎么过。”

“怎么过,你回家过呗。”

“可这就是我的家呀。”

“你还在乎这些?你整天忙得要死,什么家不家的,真没想到你还有家的概念。”

两个人最后一次谈话,是坐在阳台前的那对圈椅上,乔伊后来回想起来,还真有些谈判的味道。她没想到他们的关系在短短几个月时间,竟然变成了这样。张晓光走的那天,乔伊没到机场去送张晓光,她在电视台做节目,她谈话的对象,是一个拍电影的人。这个人拍的电影,从来没在国内公开放映过,但一谈到电影,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很快乐。透过他的眼睛,乔伊看到张晓光的眼睛,她想,男人都是一类人,为了一个目标可以不顾一切的。心中只有目标,别的都不存在了。张晓光的功名心实在太强了。

这个春节乔伊是在姥姥家度过的。姥姥说还是回家来过年的好,又问她想不想吃饺子。姥姥说:“我包的饺子可不是冻在超市冰柜里邦邦硬的那种哦。”“姥姥,我知道,您是亲自动手和面,亲自擀皮儿,亲自调肉馅,姥姥包的饺子最香了。”听了乔伊的话,姥姥乐得合不拢嘴。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乔伊陪姥姥出去买东西。她们也没走远,就在附近的超市转转,那里应有尽有,什么饺子面、肉馅、葱,转一圈都能买齐。超市里人很多,就跟东西不要钱似的,很多人都是见什么拿什么,把东西往车里一扔,也不管需要不需要。

现在的人,花钱都很随意。

买了吃的东西,乔伊让姥姥等她一下,她自己挤到日用品区去想买两包苏菲卫生巾。她一直使用这种牌子的卫生巾,只因为喜欢那种粉红色上面带有小白点点的包装。

乔伊正站在一面花花绿绿的“墙”前面挑选卫生巾,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那是很和弦的铃声。

乔伊故意不接电话,让好听的音乐多响几遍。

这款手机是张晓光出差后,她一个人到电器城去买的。张晓光一走,她忽然有了种“自由了”的感觉,她对自己说“这种感觉可不好”难道她真的不适合婚姻吗?对于自己的婚姻,她变得越来越疑惑起来。

她站在色彩斑斓的物品堆里接电话。

电话是老占打来的。

老占说:“喂喂喂,猜猜我是谁?”

到处是晃动的人影,一切都像是卡通故事里的人和事,鲜颜,但却不真实。乔伊眼前浮现出老占颇具喜剧色彩的秃脑壳和大鼻子来,她在电话里笑了,她说“是老占吧?”老占说“算你耳朵灵。你在哪儿呢?”

“在逛超市,陪我姥姥买东西。”

“好孩子。”老占说“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候你过年好。”

乔伊说:“应该我打电话问候您才对,您是领导。”

老占说:“乔伊,你别老‘您您’的好不好?我有那么老吗?”乔伊想起他那卡通式的大鼻子来,忍不住想笑。

除夕夜

大年三十晚上,乔伊的姥姥家出了一件事:柳叶儿再次离家出走了。出事之前,全家人正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包饺子,乔伊的爸爸擀皮儿,乔伊的妈妈和二姨柳树人包饺子,他们三个人配合默契,乔伊简直插不上手。

二姨柳树人在部队搞科研工作,平时很少回来。她戴着一副宽边眼镜,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她把包出来的饺子摆放得整整齐齐,体现了科学工作者严肃认真的一贯作风。母亲柳心美的手法就比较随意,她包饺子又快又好,馅大,皮儿薄,褶密,包完后不像二姨那样小心翼翼地放好,而是随手一丢,落到哪儿算哪儿。

姥姥说,你这哪儿是包饺子啊,你这是在玩“丢沙包”姥姥说她三个女儿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就是“丢沙包”两个女孩站两边,中间那个女孩跑来跑去地躲“包儿”谁被打着了,谁就“坏”了。

乔伊眼前出现三个小女孩在操场上玩扔沙包的景象。她们银铃般的笑声,穿过岁月的阻隔,传到乔伊耳朵里来。

收音机里突然响起三毛的那首橄榄树,空气中有什么东西仿佛被定住了,那缥缈的歌声占据了整个空间,把刚才喧哗的声音压下去。这时候,全家人几乎同时想到一件事:柳叶儿好像一下午都没露面了。妈妈让乔伊到楼下去找找看,因为柳叶儿有时也会闷声不响地呆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弄出一点动静来。

乔伊咚咚咚跑上楼,在姨妈的门口喊了两声,见没人答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整洁。

乔伊看到桌上平摊着一个日记本,她走过去,在书桌前坐下来。看得出来,那是一本很旧的日记,翻开的那一页里夹一片干枯的树叶。那一页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没有日期,上面凌乱的笔体写道:

“这个秘密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学校宣传队太不公平了,我觉得只有我才配演白毛女中的喜儿那个角色,我偷偷地已经把那些舞练过许多遍了,可队长就是不让我上,他们让杨红旗演喜儿,我很妒忌,凭什么让她演不让我演,难道”

后面的字看不清楚了。

那一页的右下角还有一段更乱的文字,写道:

“主啊,这是我的心灵在你面前活生生地经过。我单独一人,我是那样孤单,没人能帮我。我怎样才能得到那个角色?谁能揭开其中曲折复杂的内幕?”

“这个世界真是丑陋不堪,瞧,我和那些伙伴走在上学的路上,无形的敌人向我投来阴险的目光,他们想谋害我,我知道他们已经计划了很久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而已。我的日子不长了,真正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翻着这些思维混乱、跳跃感极强的日记,乔伊感到心口怦怦直跳,她仿佛看见了柳叶儿的另一张脸:那是几十年前年轻的柳叶儿,她既内向又争强好胜,为在学校宣传队里争演白毛女里一个角色,妒忌她的同学,并且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觉得世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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