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的国丧
夜色沉沉,整座洛阳城都静了下来。
太极殿后殿,青玉堆砌的浴池内一对男女紧紧相拥着。
元循迟迟未得到回应,便知怀中这小女人定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人跨出了浴池,并仔细擦拭一番再抱回了金丝楠木拔步床上。
方才他们去浴间之时,侯着殿外的宫人便识趣地更换过床榻上湿透了的被单。
元循轻手轻脚将人放回床上,自个儿也在床榻外沿躺了下来。
他侧身痴痴地凝视着眼前人娇憨乖巧的睡颜,久久移不开眼,隻觉满心柔软。
恨不得将她捆在自己身上,随时随地、永生永世都再不分开……
此时此刻,元循无比庆幸上天让他重获新生。
与此同时,慕容太皇太后所居的永和殿午后至今都没消停片刻。
“哐啷”一声,又是一个瓷碗摔碎,满地狼藉。
“姑母好生糊涂!无论如何也不该与那逆臣褚定北扯上关系啊!”
慕容韶华一想到今日在御书房因此被落了脸,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叱云姑姑忙不迭解释:“好小姐,别气了,咱们也料不到太上皇会突然从前线回来,不然那褚定北就当场将那崔氏掳走了!”
慕容韶华一听又是恼极,“太上皇也真是!崔氏与外男暗通曲款,他竟也容忍了下来!”
另一侧床榻之上,慕容太皇太后正气若游丝地攥着个小巧玲珑的鼻烟壶。
不时用鼻子深深地吸嗅里头的五石散。
今日她的风疾总算缓了过来,不再浑身麻木、口歪眼斜的,但也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紧接着,就又被这疼爱了十几年的侄女气得心口直疼——
她怎么就惯出这么个只会窝里横,半点用都没有的侄女!
但凡这侄女聪慧一些,得了元循那小子的宠爱,这永和殿早就解封了!
崔氏那毫无亲族助力的罪婢算什么?
偏偏慕容韶华又气鼓鼓道:“姑母!您都不知太上皇是何等宠爱那崔氏!今日我亲眼所见,崔氏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之上批奏疏,甚至执掌着传国玉玺!太上皇却站在一旁替她研墨!您说太上皇是不是昏了头了!”
正在一旁焚香做法的冯琼听闻太上皇后崔氏仍好好的,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太上皇后好好的,他的那群弟弟妹妹才能安然无恙……
“给……我……闭嘴!”太皇太后用尽全力才说出来这句话。
原先永和殿上下皆是她的心腹亲信。
如今被禁军封锁,除了跟随她多年的叱云姑姑还在,其余人全被换走了。
如今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皆会落入太极殿那二人的耳中!
可慕容韶华根本没往这上头想,甚至觉得委屈到了极点——
她也是为了给姑母求情,才会在得罪了太上皇表哥,甚至在崔氏面前落了下风!
姑母不安慰她也罢,居然还让她闭嘴!
慕容韶华在殿内巡视一圈,见那眉清目秀的小道士躲在角落神神叨叨地施法,忽然灵光一闪。
“冯道士,你可会行巫蛊之术,把人往死里咒?”
叱云姑姑也忍不住道:“是啊,这冯道士法力高强,倒不如让他做法将那崔氏咒死得了!一了百了!”
冯琼闻言大惊失色,“二位说笑了,贫道并不擅长此道。”
而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太皇太后则是被这二人气得两眼一抹黑。
欲要说什么拦住她们,却又被一口痰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险些要窒息。
还是冯琼最先发现了她的不妥,火急火燎上前去替她拍背顺顺气。
一番折腾下来,慕容太皇太后终于将那痰咳了出来。
她当即气喘吁吁将叱云氏与侄女赶到了外间去,隻让冯琼一人留下。
接连几日重病下来,本就年过五十的慕容太皇太后愈发苍老羸弱了。
“冯郎……我自知熬不过这一遭了……你切记,不必听她们那些浑话!千万别行巫蛊之术!”
鲜卑人一向笃信鬼神,巫蛊咒术颇为盛行。
同样,也有无数人因行巫蛊之术而被诛杀的。
“太皇太后福同海阔,寿与天齐,定会好起来的。”冯琼温声细语,满眼深情。
慕容太皇太后心中五味杂陈,隻恨自己为何不能再年轻个几十岁,也恨自己为何没个康健的身子……
翌日清晨,一声悠扬沉重的钟声突然从皇宫内传出,声响在整座洛阳城蔓延开来。
一声之后,又来一声,尔后接连不断,足足有二十七下。
二十七下丧钟,乃是国丧。
能上升至国丧的人物,皇宫里就有好几位。
整座洛阳城的百姓议论纷纷,猜什么的都有。
而皇宫内已然迅速到处挂满了白花花的丧幡。
炽繁一觉醒来得知太皇太后崩逝的消息,不免惊诧万分。
难不成衡武七年十月初十注定非要来一场国丧?
今生让那暴君躲过了,就轮到了太皇太后身上?
元循天未亮就已起身前往永和殿,为嫡母慕容氏处理丧仪。
炽繁在令荷等人的伺候下换上一身斩衰孝服,挽上丧髻。
再让乳母抱着同样装扮的小皇帝元辙一同前往永和殿去。
一进入设好的灵堂内,炽繁一眼便瞧见了跪在梓宫旁的道士冯琼正哭得撕心裂肺,悲恸欲绝。
她不由心下讶然,没想到这冯琼竟会对比自己年长近三十岁的太皇太后动了真情……
思及此,炽繁倏地想起来一桩事——
那群她替冯琼养在行宫里各有残缺的孩子,将会在两年后因瘟疫而全部丧命
前世她得知这件事时早已无力回天,又希望继续拿捏着冯琼,所以一直瞒了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