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陆
是的!”
我对你,是孙平对那司工的女儿那样,是名唤清姬的鬼对她早亡的丈夫那样呀!
扯住殷郊衣襟的手攥得那样紧,几乎要使殷郊透不过气。殷郊猛然想,如果真就这样结束也不错,似乎就能就此摆脱在他身后不停追赶的东西似的。那手却又松开了。
殷郊认命般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并不是真正活着的人,你岂非不知人鬼殊途?”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若存这样的心思该被五雷轰顶。更何况你我都是男子呀。”
“都是男子,便不对吗?”殷寿质问着他。
“即使不对,自己的心又怎么能更改呢?”
“我是不怕天打雷劈的,你我初见你便是这二十出头的模样,我已将要成年,你的容貌却从未改变,如今正可以做我的郎君。”说到这里时,一缕笑意在他眼中倏然闪动,如同灿星。
“我不贪心。”然而他又忽然的说,“你永远是最好的年纪,我却会像我的父亲、我那祖父一样衰老、死去。若是我老了,你就弃了我。若是我死了,你就忘了我。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先变卦,到时候抛下你,我就娶我的妻生我的子去。”
他看着殷郊,“你别这样的表情,就算被我抛弃也不至于让你这么伤心吧。更何况是你要抛下我。”
“对不起。”
窗外树上,有什么叫起来,嗡鸣着,破开凝固的空气。
“喜欢男子还是女子是没有关系的,年纪大年纪小是没有关系的,是人还是鬼是没有关系的。”
尖锐刺耳的虫鸣,往往在最高处被截断般戛然而止。一声比一声再听,便不如从前洪亮,渐渐微弱下去,失了声息。
殷郊对他说,“这些都是借口,我不能爱你,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透顶的人。”
他说,“你该在同龄人中看一看,等你见多了人,你就会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值得爱慕的人。”
“说完了吗?”殷寿打断他,“还有什么?”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殷寿毫不退让的逼视着黑色的闪躲的眼睛。
“你不是说,没有人会不喜欢我的吗?”
那是小时候,殷郊曾教给他的话。
“那是不一样的。”
“你不是说,没有人会不喜欢我的吗?”殷寿重复。
殷郊长久的沉默,好像变成一块不言不语的石头,直到耳旁听见殷寿冷笑的声音,“明白的说‘我不喜欢你’就好。”
“你该走了。”他缄默的嘴唇吐出句子,“准备典礼的官员会等。”
没有谁再说话,只有蝉声再次突兀的响起。
“阿寿,打起精神,父王在看。”
错身而过时,殷启悄声提醒。
殷寿向高台之上望去,帝乙已入主人席,儿子透过那玉旒重重,倒看不清父亲是否在望着他。
吉时,仪式开始。
王叔比干为大宾,立于左,赞冠侍立于侧,皆着礼服。
殷寿已焚香沐浴,着受冠服饰,散发跪坐。
民间十五束发二十加冠,王族诸侯之家男子多提前行冠礼,太子殷启便是十五而冠,前日朝会帝乙道是一切循祖制,便是此意。
赞冠先以净手束发,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每加冠一次,大宾皆颂祝词。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庄严的祝声中,殷寿忆起昨日殷郊所言,觉得讽刺。礼毕,殷寿入享堂向母亲神主祭祀。祭后易服,再以叔伯礼拜见比干等王叔,各自分坐飨食。
宫中宴会皆服冷酒,殷寿心中郁郁,不免多饮,冰冷酒水入了胃中,倒觉出些烧来,并不觉冷。
“父王,今日阿寿吉日,儿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想出去醒一醒神。我与阿弟许久未见,正好说说话。”
“去吧,看来启儿今天兴致挺高。”
“谢父王。”
殷寿并没留意殷启跟帝乙的交谈,直到殷启来拉他,“陪阿兄走走。”
殷寿心下有些诧异,想起前有提醒之谊,还是应了。
“我送王兄回东宫吗?”
“不必,侍从们还留在殿内,你陪我消散消散,我稍后再同他们一齐回去。”
“好。”
殷寿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两人走了一刻,却是无话。
“阿寿,你离京这两年,我时不时的,总想起你很小的时候的事,但这么多年过去,你我兄弟二人终究还是生疏了。”
殷寿有意说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
殷启转而提起席上的事,“阿寿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一点微末小事。”
“等你想说的时候,也可以同我说。”
殷寿点点头,心中漫过些酸软的暖意。
弟兄俩有一搭没一搭的絮起些旧话。顺着青石板的小路走去,有野菊在石阶的缝隙中生长,开出星星点点金色的小花。沿途步上观鲤的平台,没有吃食作引,只见一团团红色隐隐约约的在水面下浮沉。下台阶时,殷启一时不防,踉跄了一下,殷寿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他扶住了。
殷启笑了,摆手,“看来我是醉了,咱们走回头路吧。”
于是又踏上野菊花的小路,向来时的方向,仍是一个比一个落下半步的走着。殷启虽说不要搀扶,殷寿却不免要留神他。
“我去那里坐一坐再回,免得失态。”
殷寿看向殷启手指的方向,那是宴饮厅旁的偏室,应是用来留宿大臣之用。
里面只有一榻一几,并不太大,屋里有些暗。殷寿想了想,还是一同进去。
“王兄脚没事吧?”殷寿觉得殷启回来时走路姿势不对。
“刚才那一下不妨事,主要是前两日骑马擦伤了。”
“不用叫医官来?”
“已经包扎过了,不必惊动大家,我等下自己看看。”
“……”殷寿犹豫片刻,殷启这样说,他反倒不好离开了,终于还是踢上门,蹲下身,说道:“让我看看。”
他向殷启的衣摆掀去,这举动是唐突的,对一个实际上并未有多少交集的人来说。事实上殷寿自己也有些不适应这种亲密,但是事已至此。
“从前,王兄不是也曾背过我么?”殷寿解释着,殷启没再阻止,昏暗中,神色莫名的看着他。
“是哪一条腿?”
殷启将一条腿朝前伸了些,殷寿便将罗袜褪下,裤脚轻轻向上捋起,并没看见伤口。
“还往上些。”
殷寿点点头,把裤腿卷起,裤脚狭窄,卷了几道,到膝弯处便卷不上去了。
那就是伤在大腿上了,方才为什么不直接说呢。殷寿心中困惑,顺着裤管探了探,想确定绷带的位置,他听见殷启的呼吸一重。
“我碰痛你了?”
殷启摇头,“这样恐怕不行。”
“那,王兄你……”
殷启解开腰带,把中裤褪下了一些。
殷寿这时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虽有衣摆遮挡,他自己毕竟也是男子,又在军营呆了这么久……顿时心下有些尴尬,赶忙转移视线去查看伤口。
没有,然而没有。
“王兄,你骗我?”殷寿不可置信的问,然后他对上殷启的眼睛,一瞬间噤了声。
他的眼睛像是毒蛇的眼睛,饱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