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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纵然被夸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江令桥也并不受用,只望着窗外淡淡饮了口酒:“悲台是红粉青楼,兄长走得这样勤,怎么也没给我带个嫂嫂回来?”

“想见嫂嫂可以,拿妹婿来换。”

江令桥轻轻转过头来:“听这话,是已然金屋藏娇了?”

李善叶没有回答,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江令桥也没有什么兴趣继续追问。他问就答话,他不问,安安静静也更自在,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客客气气过来的。

“月余未见,谷主是又给你指派什么任务了吗?”

江令桥答他:“是,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刺杀一个新上任的吏部尚书而已。”

李善叶放下了手里的玉箫,给两人面前的杯盏各添了杯酒:“既然这样,怎么一连多天也不回谷中去?这么久未见,哥哥很想你。”

江令桥默默饮着酒,没有立时答他的话。

因为一场飞来横祸,二人被忘川谷的红衣主人收留,自此走上了修习魔道的漫漫长路。忘川谷幽暗、嗜血,一口荆棘杂芜的枯井,如何能让渴水的人如沐春风?幸而兄长一直深得谷主的青眼,修为又远在旁人之上,早早列为护法,江令桥承其庇佑,日子稍稍好过了些。加之她自身颇具天赋,又肯日夜勤勉修炼,谷里的侍下几乎没有能与其匹敌,这才有了后来的平步青云,荣登护法,开始真正执掌风云。

但成为了护法,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忘川谷里虎视眈眈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弱肉强食的法则向来存在于各时各处,胜者为王败者寇,只要杀了强者,那么便可理所应当坐拥其权势、地位、手下。她厌恶谷里冰冷的气息,厌恶整夜整夜绷着一根弦浅浅睡去,厌恶从四面八方刺过来的刀光剑影——八岁入谷,十年了,一晃都过去十年了。

“幽冥异路帖以一月之期为限,杀一个人绰绰有余。”江令桥的眼神缓缓望向窗外,神色一如既往地清寒,“忘川谷的景色看遍了,哪里是骸骨,哪里是冷血,已经比我自己的名字还要熟悉。既来了人间烟火地,何处是山,何处是水,怎么能不好好看看呢?”

说罢,她偏过头来看着他,微微笑了笑。

这笑让李善叶的心有些作痛,便佯装糊涂,也回了个笑过去,然而,三分苦意都藏在酒里,品得悲从中来。

他知道妹妹不喜忘川谷深不见底的日子,那里不见天日,不生鱼禽,不像人间,更像是与世隔绝的地狱,各路牛鬼蛇神、杀人不眨眼的疯子齐聚于此。他不是没想过带着妹妹从此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也曾真真切切地付诸行动过,只是,那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有心无力。这一方腥土永永远远地困住了他们,走不了,也不能走,这里是养育他们的温床,也终将成为困葬他们的坟墓。

他忧忧地看了江令桥一眼,她目光疏离,不知是何时失了最后一丝温度,成为了一名冷血无情的杀手,成了人人眼红、至高无上的右护法。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想让她如从前那般自在无忧。曾几何时,他们相依为命,踽踽同行,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至亲开始变得生分而客气?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欲望的另一头,他弄丢了天真烂漫的妹妹。

“只要你喜欢,去哪里都可以。”李善叶淡淡笑道,“只是别忘了,时而回来探望探望哥哥。”

江令桥没有说话,呷着口酒,轻轻点了点头。

或许是气氛沉闷了,李善叶的语气又欢快起来,搁下酒杯,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她,道:“近日闲来无事,置办了一家绣坊,你若是愿意,便去瞧瞧吧。”

江令桥接过来一看,是一面精巧的玉牌,上头镂着繁复的纹样,像是山水田园之相。她的眼神顿了顿,低头地将它系于腰间。

玉佩细腻温润,与其旁那只悬着的香囊在一起,竟相辅相成,别有一番意趣。

“砰砰砰——”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客官,新丰酒可还需三两?”

应是悲台老鸨来了,李善叶声音明显抬高了些:“新丰美酒斗十千,嫌少不嫌多,进来吧!”

话音刚落,推门声起,一个珠围翠绕、傅粉施朱的年轻女子端着一个素雅的酒壶款款进了来。她身着华服锦衣,绮丽照人,不像老鸨,反像花魁,袅袅婷婷地绕过画屏,带进一阵香风。

“见过左护法、右护法大人。”冯落寒福了福身,颔首低眉道。

“无需多礼。”江令桥唤她起身,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榉木托盘,“你来可是有事要禀?”

“正是。”那老鸨缓缓道,“新晋吏部尚书初至中都便宴请百官,近来几日又时常四处拜谒。今日倒是消停,一直在府中歇息,并无什么动作。”

“呵!”江令桥冷笑一声,道,“此人本是个地方官,蒙与国师同乡之荣得了几句好话,这才得以右迁,官拜尚书。这样一个天大的好处落在了他头上,怕是喜得祖茔都要冒青烟了。想他原本是个无名小卒,庙堂无根基,又见识短陋,首先能想到的,自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此人官衔不高,却是个为恶一方的地头蛇,坏事做尽罄竹难书。如此,护法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他这点功德,可洗不干净我手上的人命。”江令桥莞尔一笑,重新坐了回去,“哪日一命呜呼见了阎王,能收留我做恶鬼都是烧高香。况且忘川谷取人性命,向来只问金银,不论善恶功过,谷主既接了这门生意要他死,便不能让他多活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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