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内里的木头架子上支挂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依稀可辨出是个奄奄一息的人来。周子音坐镇其中,七常侍立其旁,有的拿着赤红烙铁,有的握着盐水细鞭,有的端着大小刑具,有的正擦着血迹斑斑的刀刃。
被用刑的人看不出来还有没有气息了,只知道空气里的血腥气很浓,新的血和旧的血同衣物、头发污成一团,早已牵扯不清,更有甚者粘在了伤口的血肉上,稍稍一动,就是钻心蚀骨的疼。
“刘大人,你说你这是何苦呢?”周子音一副笑面虎模样,“错已铸成,贪墨朝廷拨给虔州的二十万两赈灾银,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强撑也是毫无意义。依我看,倒不如尽早画押,省些皮肉之苦方是明智之举!”
“哈……哈哈……”乱糟糟的头发后传来一阵嘶哑的嗤笑声,每说一句话皆如刀割,“你做梦……没做便是没做……遗臭万年的名声……休想让我做替罪羊……”
周子音狞狞一笑:“刘大人果真高风亮节,那依你看,如何能让下官撬开你的嘴呢?”
“周子音……你逼死我妻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真是块硬骨头啊……”他咂咂嘴,“就是不知,阴曹地府里与你妻儿相会,她们可会原谅你这般刚正不阿……”
一句话,拉回死去的记忆,在无人的夜里死灰复燃。受刑之人愤起,像囚笼里禁锢不得脱身的猛兽,嘶嚎着,冲撞着,沉沉的低吼夹杂着呜咽,不像是人的哀凄,反更像是走兽的悲鸣。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撕扯,牵拉,冲脱,愈合的、没愈合的伤口又破开,汩汩地渗出血来。伤口如此多,密密麻麻遍布全身,仍是痛的,却再也察觉不出究竟是哪里疼了。
容悦撇过头去,不愿再看,手却不由地攥紧。医者生生世世浸润在药石的馥郁里,尤见不得的,便是屠戮和残杀。
江令桥注意到了他细微的动作,握住他的手,上前挡住了他部分视线。手里漫溯上来的那股沁凉,像是平息了一丝焦躁,容悦侧目,定定地看着她。
江令桥也抬眼看向了他。
“还受得住么?”
容悦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应是好些了,他将手挣脱出来,反握住她的手,像握着烈日底下的一块寒冰,心里安定。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次见他时,他就这般同情心泛滥,二话不说就要过来替她疗伤,去了虔州,也是忍不住要管那桩闲事。这一别多年,气性倒还是一点没变。
江令桥打趣说:“我是怕你忍不住技痒,要冲上去救人。”
温吞水般脉脉的气氛舔舐着容悦的心,突如其来一盆冷水却霎时浇得人神清气爽。他悻悻松了手,抱肘道:“受得住,也忍得住。”
“是么?”江令桥端着眉目看他,“那自然是好。”
容悦不应她,重新把目光放回牢狱,又抬起手来,直接粗鲁地将她的头也移回了原处。
这一回头,两人的目光正好与偏过头来的余本酋撞到了一处。江令桥时刻记得自己该有的脾气秉性,立即换了副笑模样,很开心地冲他招起手来。
若是在平时,余本酋定然是笑眯眯地招回去,只是这一次,他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转头同身边的徐宿低头耳语了几句,徐宿诧异的目光也忽的望向这边,再然后,就见余本酋脸上忧云密布,蹑手蹑脚从狱中走出来,快速朝这边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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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句是“误入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出自陶渊明的《归园田居》
佛口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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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快走……快回去……”余本酋的语气里透着焦急,已经顾不得发作,直接上手要撵他们走。
“怎么了余大哥?”江令桥看向他的眼神里尽是茫然,“我左等右等不见你们回来,想着肚子饿定是要难受的,这才自作主张带了饭食来。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别说话!赶紧出去……”余本酋声音压得极低,心里战战兢兢,只想着不要惊动里面才好,“此处是机要之地,哪里是随随便便许你们进来的……”
“何事喧哗?”
身后响起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淡淡的,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询问,却令余本酋手脚冰凉——凶兽张开了口,而何时落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哈哈哈,”徐宿忙跳出来解围,“不过是来送饭食的,既然送到便也是差事圆满,莫要耽误了大人的正事才好。”
其余数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一个个敛声屏气不敢言语,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同相看,只是额前沁出的薄汗,才暗暗昭示出冰山一角。
“哦?”周子音眼里露出狡黠的精光,那是凶手看到猎物时才会有的目光,“确实是该用午膳了……”
而后,江令桥和容悦便看见人群中有一身材纤长的锦袍男子站起身,缓缓走出牢狱,踱着步子上前来,七常忙紧跟其后,一步也不敢离。
人还未行至面前,鹰隼的目光便已经将来人上上下下审视了个遍——两副生面孔,下人装束,低眉顺目的,似乎没什么破绽。
周子音扫了眼桌上的食盒,目光重新放回眼前这两个生人身上,却不知是在问谁:“来送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