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缔龙国殇-001
※※※
在浴室里激战过一回之后，奥雷奇为妮莉雅换上了舒适的丝衣，安顿了床铺，随即就近在房间一角忙碌起来。
由于随时需要为她打理生活一切需要，两人理所当然地住在同一间。妮莉雅扭动身体，侧身注视那在书桌旁专心整理物品的男人。
奥雷奇是魔卫，身为低阶的魔法咏唱者，他们仰赖各种具备储魔性质的道具来战斗，算起来也是替魔法物品充能的专家。擅长近身战斗的会选择轻便的单手长剑，或者能够兼顾魔力触媒功能的权杖，擅长远距离支援的则选择能使用各种魔弹的弹弓。
但奥雷奇在保养的，却是能强化手脚功夫的拳套与护腿，这一点和她曾经见过的所有魔卫都不同。
她所内定的魔卫，桀傲的侧脸上，挂着专注且细心的神情，面对保养工作毫不马虎的态度，以及在浴室里狠狠欺负过主子之后还能做正事的体力，都让他整个人显得神秘。
房间里的静谧缓缓蔓延成睡意，刚刚才因为被搓揉乳房弄得高潮不断的妮莉雅，严格说来也是才从沙场上回归不久，经不起折腾，她眼皮一阖，落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
她回到青涩时期，在生活十余年的帕拉帝家族庄园里，谨遵父母的教诲努力修行。
「我帕拉帝家族代代都出圣骑士。」在缔龙神国专门培养剑士的「护剑庭」选中妮莉雅作为修练生时，父亲曾经当面向她提点过，「身为名门之后，成为圣骑士是妳唯一的人生目标，等而下之的其他职衔，对我们家族都算是侮辱，明白了吗？」
「明白了，父亲。」
不带情感的应答，是妮莉雅一直以来的态度。只要不反抗，生活就会延续下去，那些属于女孩子的风花雪月、同龄朋友，记忆里从来不曾出现过，陪伴着她的，始终只有从小结缘的守护神，以及随着身高更换尺寸的圣骑士大剑。
每天从护剑庭回家之前，依照父母的要求，她必定还要再练过一轮剑术，才被准许踏进家门。少年英雄的妮莉雅总在庄园入口乖乖练剑，一面引动坚石神阿基姆的神威，一面以万钧之力往远天刺出剑痕，圣光闪灭，切裂大气的呼啸之声，令茵茵草地上空的蓝天白云一时色变。
每日在此围观妮莉雅返家功课的好事者从来不曾少过，他们惊呼连连，拍手叫好，嘈杂声中，多的是对妮莉雅的讚美。
「好剑。」
但有个安静的少年，他的话语总能像风一样越过群众，钻进妮莉雅的耳里。那人有着能盖住双眼的黑色长髮，漆黑且宽大的衣着之下，有着看上去羸弱的干瘦身材。乌黑的髮丝如墨迹泼洒在纯白画布一般，让蓝天、白云、绿地之间形成了一道不可抹灭的阴影。
妮莉雅从没听他讲过别句话，那少年只在她挥出挟带祈祷的剑技时，偶尔称讚一句。两人之间总是没有交谈，那少年总是静静望着她练剑，又静静望着远天，而她将神剑刺向天际，总能换得他说一句「好剑」。
有时候，妮莉雅会觉得那个少年是否只是天地之间的一个现象，是一个错觉，或者她的守护神——坚石神阿基姆降下的某种启示。他的存在感很飘忽，如同与自然一起化生或幻灭，又像是与日月一同升起与回归。他的语调轻细且温软，犹如吹过林间的微风，或者晨间唤醒她的鸟语。
少年不知从何而来，只在她进家门之前，被群众围观的时刻现身，又在她打开庄园大门的瞬间失去踪影。
妮莉雅强大且孤独，她没有朋友，在她的心底，这位神秘的少年已经是朋友了。不攀谈，也不迴避，这样的默契，彷佛能持续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然而妮莉雅很快明白，如同这样的企盼，在缔龙神国也仅仅是种奢望。
某一天，国境西南，异怪突破了骑士团的防线，一支部队杀入了首都龙城，波及帕拉帝家族所在的偏远庄园。那些异怪就像妮莉雅在护剑庭里听闻的一样，头部笼罩着看不清整体全貌的幽暗气息，浑身披覆坚硬的鳞片，长着锐利的长爪，还有一口能够将成年人咬成两半的利齿，排列在尖而细长的大嘴里。
异怪能吸纳光明，所经之处都从白昼化为永夜，那一天，庄园便平白陷入了黑夜。
圣骑士辈出的帕拉帝家本该强大且令人生畏，但那一日，突破防线的异怪中却似乎有着特别强大的个体，牠们竟轻易蹂躏了以战功闻名的家族，践踏圣骑士名门的众多尸体，直驱首都核心，造成了难以想像的巨大伤害。
当年若不是同为名门的山达拿家族预先组织了防线，皇城陷落，或许都不是臆想。
在异怪终于被击退之时，帕拉帝家族灭门，人丁死绝，妮莉雅虽然严重负伤，却幸运逃过一劫。
圣骑士名门不过尔尔？
每天只知练剑，却不知为何练剑的妮莉雅作为名门最后的倖存者，在心底埋下了这个问号。她强大吗？她不知道，旁人总说她是不世奇才，但她还是不确定。一面承受周遭的期待，妮莉雅慢慢长大，出脱为一位身段高雅、神情凛冽且表情虔诚的缔龙圣骑士。
「黑髮的少年是谁？在『缔龙国殇』的那一天，他又在哪？」妮莉雅在护剑庭里祈祷时，总向阿基姆神探询着。
而神音渺远，守护神似乎说了些什么，妮莉雅却怎样也听不清。
「为什么我得独自一人？为什么我必须成为事实上保护不了神国的圣骑士？」
半梦之间，妮莉雅感觉自己在黑暗的祈祷室里，身陷于阿基姆神的呢喃。
明明已经结束了祷告，她却起不了身，「守护神啊，请告诉我，我到底该守护什么？」
阿基姆神没有回答，而异怪让神国的天空成为黑夜，身负利爪和巨大身躯的邪物，还在捣毁着帕拉帝家的庄园。
她又看见照顾她吃穿的女仆长被撕成碎片，也看见美丽的母亲被尖牙噬咬。眼珠掉落在身边，内臟与血的气味刺鼻又令人晕眩。
「呀啊啊啊——！！」妮莉雅悲伤地怒吼着，「坚石神阿基姆啊，请听我的请求吧，将您的果敢、坚定与强壮，赐予您虔诚的……」
祈祷词念到这里，妮莉雅却愣住了。
场景一变，她在混乱的战地，异怪咆哮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的身高矮了一大截，应该结成神印、献上祷告的双手不在她的胸前。
那双饱经锻炼的手臂，和能够陪她踏破千山万水的双腿，被难看地撕扯、断裂，掉落在视野的一角。鲜血流过她青蓝色的眼前，将世界以黏腻的鲜红，染上绝望的颜色。
一位下半身几乎被撕碎的魔法师流着血泪，向她伸出颤抖且残破的手臂，「白瓷骑神大人，妳怎么能隻身闯到这里来救我……」
「支撑住！我不要——」剧痛在妮莉雅的断裂前臂、折损双腿上如同火烧一般蔓延，「我不要——又一次经历这种事！」
「骑神大人，妳不该来救我——」
「妮莉雅，妳应该成为圣骑士。」
「我的女儿，妳要守护缔龙神国，成为人类的盾。」
「护剑庭的修练生！听令！令守护神现界，挥出妳的剑——」
命令、命令、还是命令。命定的一切否决了妮莉雅有智识以来的所有自由，她似乎注定应该是个圣骑士，她似乎不该救神国以外的个体，她似乎必须成为神国的守护者，藉此成为人类世界的最强之盾。
她的生命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那把冰冷且沉重、巨大的圣骑士之剑。
「我不要再看见有人死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