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那一剑截断了风云,劈开了天地,射落了星辰。
雷云一荡而空,暴风烟消雾散。天地在这一剑中寂静下来,化作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白飞鸿再睁开眼时,后山已经荡然无存。
伫立在那里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一身玄衣,茕茕孑立,长发散落在他的肩上,压得黑衣都失了颜色。他站在那里,似是一柄漆黑的利剑,划破昏暗的天地。
——那是陆迟明。
而后,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比最深沉的夜色还要黑,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
“飞鸿?”
陆迟明念出了她的名字。亲昵的,和过去别无二致的语气。
白飞鸿忽然松了一口气。
“……无事就好。”她说。
无论如何,他平安无事就好。
“要是连你也出了事……”
她摇摇头,说不下去了。事到如今,她无法想象……如果连陆迟明也出了事,她要怎样活下去。
如同要对抗这份打从心底里涌出的寒意一样,白飞鸿伸出手去,拥抱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只要过了今日,他就会是她的夫婿。他们将成为一家人,生儿育女,荣辱与共。他们会有很多个百年,长到足以抚平过去的伤痛,长到……
白飞鸿没有再想下去。
因为陆迟明也抱住了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话。
“你不该来的。”
他的话语仿若叹息。
“不过,来或不来……也没有什么差别。”
而后,白飞鸿才感觉到了后心传来的凉意。
那是一柄剑,自下而上,洞穿了她的灵府,刺进了她的心脏。
那一剑是如此的快,快到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感到痛苦,快到她直到现在才感到剑锋刺入后心的冰凉。
是了。
这本就是为了不给所杀之人带来任何痛苦而创的剑招。
陆迟明将这一剑命名为“一梦”。
顾名思义,这一剑是为了让被杀的人在无知无觉的时候,便落入梦一般静谧的死亡。
这是多么温柔的一剑。
又是多么残酷的一剑。
温柔得不愿意带来任何痛苦,残酷得以不容抗拒的方式带来死亡。
但白飞鸿却没有就此死去。
因为她是昆仑墟不周山峰主的亲传弟子。她的师父,也是她的养父,是这天下最优秀的医修之一。
修真者不能过于探询他人的法门,即使是夫妻也一样。
所以,陆迟明并不知道,白飞鸿虽被坏了根骨,无法修行绝大多数的术法,但回春诀是例外。
她修的回春诀已至化境,如同呼吸血流一般自然地运转,无休无止。
虽然“一梦”在转瞬之间洞穿了她的灵府与心脏,但白飞鸿并不会这样死去。回春诀修复着她的身体,延续着她的生命。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痛苦迟了一瞬,到底还是在胸腔中炸裂开来。那痛楚是如此鲜明而又强烈,几乎将她整个从中间撕开,白飞鸿一时都分不清,究竟是伤口在痛,还是她的心在痛。
被重创的伤势让她站立不稳,向前倒去。
荒谬的是,陆迟明竟然还没有松开手。他依然抱着她,仔细地搀扶着,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她,不让她撞到地面,也不让她费一点力气,全然不顾她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衫。
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一如既往的温柔,妥帖,而又沉静。
她落入他的怀抱,如同陷进一片泥沼。
白飞鸿的手指痉挛一般抓住他的衣襟,她想要抬头,却因为受伤太重,连这样一个动作都格外吃力。
那毕竟是陆迟明的一剑,是他引以为傲的“一梦”。
没有人能够在挨了那样一剑后还能再站起来,就算是有回春诀也不能。
她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刚一张口,血却先一步涌了出来。
陆迟明静静看着她,而后,他忽然抬起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对不住,我没想弄痛你。”他抱着她,抵着她的额头,温柔地说,“别怕,很快就好了。”
白飞鸿的眼睛无声睁大了。
回春诀被截断了。
而后,第二剑刺入她的后心。
白飞鸿的眼前骤然黑了下去。
如坠一梦中。
白飞鸿猛然从梦中惊醒。
她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胸口,没有摸到洞穿胸腔的利刃,倒是摸到了激越的心跳。心脏像是要挣脱出来一样拼命跳动着,几乎撞痛她的手掌。
然而这样急促的心跳此时只让她感到安心。白飞鸿喘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冷汗已经浸透了寝衣。
是梦吗?
她这样想着,却猛地僵住了。
白飞鸿一低头便看到自己的手。
幼小的,孩子的双手,她也是医修,自然看得出,这双手的主人至多不超过十岁。
一时之间,白飞鸿居然分不出哪个更像恶梦。
是在大婚当日被未婚夫亲手所杀,还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
白飞鸿掐了自己一把,很疼。但修真界古怪的法宝甚多,能编织梦境幻景的更不知凡几,自己会疼也说明不了什么。
她驱动体内的灵力,想要运转回春诀,然而在感觉到灵力的一瞬间,她觉察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有人睡在她的身边。
“怎么了囡囡,做恶梦了吗?”
女人的声音还含着睡意,一条胳膊从衾被里探出来,把僵坐着的白飞鸿拉进自己怀里。另一条手臂也绕过来,自然地环抱着她,温暖的手掌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好像这样就能把噩梦全部拍走,让吓坏了的小孩子安然入睡一样。
熟悉而又陌生的香气扑到她的面上来,令白飞鸿无声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母亲最爱用的合香,雪中春信。和此刻拍抚着她后背的手掌一样,是她曾经熟谙的,却因为太过遥远而模糊了的记忆。
她仰起脸来,就着暗淡的光线,看清了女人的脸。
那些幼年时的旧事,便在这一瞬活了过来。
“妾本秦罗敷,玉颜艳名都。”
海内十洲最有名的妓馆,叫做风月天,她的母亲白玉颜,曾是风月天里最红的妓女。
白玉颜自不会是母亲的本名,母亲却很喜欢这个名字,将爹娘所起的姓名同那对把她卖到妓馆里的爹娘一起抛了个干干净净。
在白飞鸿幼年的记忆里,每次母亲带她去外面游玩的时候,道路两旁的人都会忘了自己在做的事,只顾着看她。当她弹琴的时候,鸟儿也会忘了啼叫,当她起舞的时候,风也会变得静谧。
数也数不清的人涌到楼里来,红绡、珍珠和珊瑚堆满了走廊,只为见她一面。就连那些看起来很厉害的修士也不由得在她面前放下身段,想要博取她的青眼。
然而,母亲看着他们,脸上却总带着一种冷冷的笑。
“瞧瞧这些男人。”
有一次,母亲指着那些人,冷冷地对她说。
“家里钉着一个,房里面家外面还不知摆了几个,倒还要来这种地方找女人。又要你的身子,又要你的心,到手了就拿去和别的男人显摆,腻了便抛出去,当作一件不值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