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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地说,“你刚刚说的,昌邑王在今日之内便要践祚,这时候突然有办法了?是能请陛下去主动示好,还是能把那性子给扭转过来?”

乐成一番话抛出去,竟落了空,王吉突然没了回应。片刻之后,却是一直闷着声音的龚遂,悠悠飘出一句话:

“大人可赶紧请示大将军,延后进谒高庙。”

短短几个字一句话放下来,却像是平地惊雷、鬼浪滔天,一刹间仿佛满屋子垂挂的罗绮锦绣都睁了眼睛,支了耳朵,打着转,围着这三个人在监视。连身上的麻衣都变得更白、更紧、更粗糙了,像麻绳收紧,捆住了手脚。

不进谒高庙,就相当于不让他真正当上皇帝!

乐成这下明白为什么他们绝不让任何人听见了。

他压着喉咙,几乎像耳语一样说:“这丧礼、太子礼、皇帝礼,都走完了,不进谒高庙,怎么说得过去?”

“少府接着。”龚遂说,待乐成颤巍巍把两手伸出来,便将一卷书简抛到他手里。

书简没有泥封,乐成扬手展开,一时间却看不懂意思。

“你只需要把它交给大将军,请他去见皇上,就说这是大典星根据昨夜星象刚推演出来的谶纬结果。今日大吉,紫薇入宫,大利天下,唯独不适宜进谒宗庙。星象是真的,太常处定有记录,两相比照可知无误;推演是我亲自做的,和大典星做的应有出入,可是没有关系——皇上不会怀疑的。”

乐成端着竹简一时愣住。这昌邑国的行事方法、逻辑,和京师截然不同,他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吉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大人可得相信郎中令。毕竟不论是真是假,昌邑王听他这套谶纬术也听十多年了……要论有谁了解什么说法能让那位王爷稍稍忌惮一点,这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人比得上龚老了。”

只有龚遂自己知道,当他抛出竹简的时候,手上差一点就脱了力,竹简差一点就会掷到那满屋子的衣里、烟里、鬼里去。从理性上说,他本该庆幸那一瞬间没有被任何人看见,不然这个大胆到狂悖的计划,就会更加难以赢得信任。可在心底里,又始终有一只鬼在幽丝丝地念着一句:你居然真的给出去了……

这个计划并不是王吉想出来的,它是那么特殊,以至于除了龚遂以外,几乎没有人能想到并将其实现。

——大汉以孝治天下。这句话几乎每个人都会说,但真正放在心上的,却没有几个。但正因为龚遂一直念兹在兹,才能想到,即使刨除前面诸多预备动作不谈,单单是继位天子的步骤,实际上也不止一步,而是分成两个环节:

第一环节,也就是马上要发生的,就是在未央宫前殿、先帝灵柩前,授皇帝玺绶。得了玺绶,就正式获得了君临天下的权柄。

但第二环节却真正体现了“孝”的意义,那就是拜谒高庙,即汉高祖刘邦庙。

龚遂当时和王吉侃侃而谈:“故孝文帝开创此例。在孝文帝以前,继任大统的地点就在高庙,所以不需要另行进谒高庙;但孝文帝首次以藩王之身继得大统,事出特殊,并未在高庙践祚,于是在后来又专门拜了一次高庙,这才得以承天序、祭祖宗、子万姓,成为天道认可的真龙天子。没成想,孝文帝这一次便宜行事,却从此变成了后世不易之法。”

“这么说来,万一践祚的时候未能进谒高庙,哪怕取了玺绶,也有残缺?”

龚遂点头,然后,说了一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说的话:

那样的话,就算不得是真正的天子,就给后事留下了一道口子……

想来倏忽已恍如隔世,但其实,不过是昨晚才说的事——就是进长安的前一夜。他从刘贺的传舍里偷出玉器,和王吉说了计划,又暗自写下竹简,忙活了大半夜,最后才沐浴更衣。

不过哪怕做了这些事情,龚遂心里也知道,其实他还是有着和王吉决裂的可能——他真正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道槛,是那只子母虎玉剑璏。

如果昌邑王能痛心疾首,拄杖前行,并且自己发现玉剑璏;如果他能不凭借玉剑璏,而是仅仅出于孝道、礼仪、甚至是保护他人的心,能好好哭上一场——那也许龚遂的道路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现如今,不过几个时辰光景,却真是沧海桑田了。

这段隐秘的对话,很快便告结束。三位重新穿上斩缞服的大臣,悄悄分头离开,一路上低头掩目,宛如躲避鬼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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