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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应小满和晏七郎把包袱箱笼清点入屋,两人并肩在院墙边先看了一回飞爪。

“所以,这对飞爪的用处并非山林捕猎,而是用来翻晏家的墙。”晏七郎肯定地询问。

应小满点头,“晏家墙高。不用飞爪翻不上去。”

晏七郎:“晏家外院墙下有护院巡值。飞爪动静不小,极有可能被发现。”

“所以才想找人帮忙望风……”应小满低声嘀咕。

谁知道天底下竟有这般巧事,帮手找到晏家自家人头上,七郎居然是晏家的七郎。

两人昨夜西屋一场长谈,仿佛平地起惊雷,又仿佛夏日骤雨狂风,她被震得脑袋嗡嗡的响;七郎也没比她好多少,同样是一副心神俱震的模样。

两人各自回房蒙被长睡一夜。今早起来,她的脑袋还是嗡嗡的,但七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

她心里却有点没底。

狗官是七郎族兄,关系再不好,毕竟有血脉亲缘在身上。不知七郎这个晏家人,一觉睡醒后,还愿不愿意帮她翻他自己家的院墙,帮她这个外人报仇……

晏七郎抬头打量挂在墙上的一对飞爪,一对铁爪。

挂飞爪的铁钉还是他自己钉的。

他此刻说不出什么滋味,脑海里时而闪过“自掘坟墓”四个字,时而闪过小满杀鱼时专注锐利的眼神。

砧板上的活鱼在几息内变作一堆鱼骨头。他对上小满那柄柳叶薄刀,估摸着也扛不住太久……

心情复杂。

七郎无声地叹口气,“我是晏家人,小满。何必要我帮忙望风?我可以帮你开门,叫你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走进晏家。”

“嗯?”应小满的眼睛倏然发亮,转过头来。

里应外合,从正门进入晏家,堂堂正正地寻仇家报仇,这是一条她从未想过的路!

她心里感动,神色也明显带出这份感动,眸光温软明亮,“七郎,原来你真的想帮我报仇。”

晏七郎心里叹气,温声说,“给我点时间。等我把家里害我之人的马脚揪出,清理门户之后,家里变得安全,我便可以把你堂堂正正带进门。之后——”

之后如何,他自己也无甚把握。但下一刻,应小满带着感动的神色坚决摇头。

“别误会,七郎,不是说你提议的报仇法子不好。但我才是爹爹的女儿,如果由晏家人把我带进晏家的大门,而不是凭着我自己的本事进门报仇,我爹在地下会难过的。”

晏七郎意外地默了默。

“你爹他老人家,听起来很固执。”

“确实。我再没见过比爹更固执的人了。”

应小满的发丝在春风里吹起,她仰头望着墙上老家带来的铁爪,回忆起旧事,眸子里漾着柔软水光:

“我小时候,没人敢欺负我和我娘,我爹一定会抄家伙上登门要说法,天王老子也照揍。后来我进山,一定不许空手出山,哪怕我在地上哭得满地打滚也得打一只山雀交差。”

“我十四岁,镇子上有个布庄员外想说亲,派两个大汉抬来一杆秤,说把我过秤,我重多少斤,就拿多少斤上好的缎匹换。我爹火冒三丈,一脚把铁秤给踹断,又把两个大汉扛起肩头,横扔出去几丈远。围观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带来的缎匹散了满地,村子里硬是没人敢拣。”

应小满怀念地畅想片刻乡下旧事,浑身渐渐蕴满力量,眼神坚定上前,把飞爪取下挂在腰间。

“既然已经搬来仇家附近,今晚便把爪子擦一擦,准备用起来了。”

“……”

晏七郎哑然半晌才道一句:“倒也不必太心急。”

自从昨夜小满开口坦诚仇家身份开始,事态便如同山体滑坡,泥石流一泻千里,他现在半个身子已经被埋进泥石流里。

他需要时间仔细梳理前因后果。

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应家这桩血亲世仇,从何而来?

被小满盯上的所谓仇家,到底是哪个假货?

“先把家当收拾妥当,再确定人选行踪。记得你上回说过,曾经追踪仇人的踪迹,从长乐巷一直追到大理寺。”

说到这里,七郎心里微动, “你看到的仇家……可与我眉眼有相似之处?”

应小满脱口而出,“完全不像。”

四字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地诧异起来。既然是同族同族的兄弟,血脉亲缘,怎会长得完全不像?

七郎倒是一副心脏落回胸腔的舒畅神情,眉眼彻底舒展,愉悦地当先往外走。

“眼下就是辰时了。我们出去巷口守着,看看你追踪的仇人究竟何方人物。”

应小满纳闷地跟上提醒,“早和你说过了,我仇人是你家同族兄弟,狗官晏容时。你忘了?”

晏七郎回身微笑:“……怎么会忘。狗官晏容时,我说的就是他。”

仲春日头缓慢升起,从东边升至头顶。

今天蹲守并无收获。仇家并没有于辰时出现长乐巷口。应小满蹲守了半日,只看到晏八郎身穿绯色官袍出行。

“八郎也在大理寺任职。” 晏七郎靠在巷口边。他个头高,几乎和邻家墙头齐平,姿态闲散地从邻家墙头一根根地往下薅草茎:

“去年刚刚升任大理寺正,监领下头几个大理寺丞的断案判定诸事,事务颇为繁重。”

“他看起来总不大高兴的样子。”

“怎么看出来他总是不高兴?”

应小满把自己的嘴角往下扯,又把眼角往下拉,露出眼白。

“这个表情哪有高兴的?我看这位晏八郎大约公务太累太忙,怨气深重,年纪轻轻地显出苦相。”

从前她在村子里看日子过得苦的几位婆姨,便是整日耷拉着眼角和嘴角的苦相。

“唔,八弟读得明法科。家中律法他是学得最好的一个,早早进了大理寺,履获升迁。大理寺丞是正五品官职,以八弟的年纪来说,可以称一句前途似锦。”

“那为什么他看人还这样……”应小满又扯了下眼角,露出眼白。

她眼睛天生圆亮清澈,黑色瞳仁大,硬扯出一片眼白也不觉得凶悍,反倒觉得俏皮可爱。七郎笑抬她的手,

“行了,别扯你自己的眼睑,我明白你意思。”

晏八郎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

绯袍金钩带,仆从差役簇拥开道,于外人看来,何尝不是个出身显贵的高门郎君。

怎奈何京城从不缺显贵门第,高门大族彼此沾亲带故,年纪相差无几、一同在京城里长大的各家儿郎太多。

在一众真正的贵胄儿郎面前,八郎无论是妾出庶子的身份,还是明法科的科举出身,都差旁人那么一点。

八郎心心念念想要的,距离他手里能有的,始终也差上那么一点。

人一天天地长大,性子越来越阴沉。就连去年升任大理寺正的好消息,也不能令他开怀。

——毕竟,和八郎升任大理寺正的敕书一同到达的,还有自己这个做兄长的调入大理寺,任职空缺已久的大理寺右少卿的敕书。

晏七郎从深巷里走出两步,琥珀色的眼睛若有所思注视着远去的背影。

家族中谋害他之人,同辈兄弟中,八郎身上有大嫌疑。

“时辰不早了。”七郎跟应小满商量,“需坐衙的官员都已在官署里。长乐巷寻不到什么,我们改日再来蹲守。下面想去哪里?”

应小满有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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