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隔壁牢房里传来,楚萸被吓了一跳,哭声顿止。
她惊恐,不仅仅是因为隔壁有人,更是因为那人,是个男人。
古代监狱,不分男女的吗?
她惶恐地瞪起了眼睛,盯着幽暗的空间一阵疑惑。
“芈氏?”那声音深沉又温和,带着一种文化人特有的儒雅腔调,虽然透着难以掩饰的沧桑感,却异常好听,“姑娘你是楚人?”
楚萸手脚并用地爬到与隔壁毗邻的铁栏前,睁大眼睛往里看,然而对面一片黑暗,根本辨不清内容,隐隐约约可见一床、一桌、一案的轮廓。
以及摆满长案的一摞摞书简。
是谁?
韩非
◎只要都娶便好,他为何就不肯接受?◎
“请问阁下是?”
楚萸握住铁栏,努力向内张望,待到眼睛差不多适应黑暗,她看见一道身影自牢房另一端的卧榻上缓缓坐起,接着一团微弱的火苗亮了起来,微微映照出男人的容貌。
大约四十出头,鼻梁挺直、五官端正,因须发凌乱,长久未打理,辨不出本来样子,但依稀可见曾经英俊儒雅的模样。
他直起腰身,端着一碟烛油,缓步朝她走来。
随着光团靠近,牢房内的摆设逐渐清晰,楚萸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堆满案头的竹简上。
室内杂乱,吃剩的食物胡乱摆在地上,每一处都透着潦草,唯有那些竹简,整洁又干净地堆成一摞高高的锥形体,不仅如此,桌案一侧的地上,还垒着好几摞,那人似乎将牢房当成了书房,每日都在奋笔疾书——
楚萸诧异不已,但她首先想到的是,牢房里还提供竹简和墨汁吗?
“先生,您是何人?”她呆呆地扬起脸,傻乎乎问道。
男人很讲礼数地,在距离她一臂开外的位置盘腿坐下来,烛油搁在膝上,昏黄的光团将两人同时笼罩,场面有种诡异的温馨感。
“在下韩非。”男人拱了拱手道。
楚萸的嘴巴惊愕地半张开,以为自己听错了。
韩非,就是那个韩非?不对啊,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早在秦王灭韩之前,就被李斯毒死在了牢狱中?
“先、先生,您莫非是……韩国的公子非?”她几乎是颤抖着反问道,遇见大佬的惊喜驱散了恐惧,她把脖子往前伸了伸,目光灼亮地望着男子,宛如一个好奇宝宝。
韩非微微一愣,轻轻颔首道:“姑娘知道韩非?”
岂止是知道,她初中的历史老师是个秦迷,每逢考试必出与法家有关的简答题,《韩非子》绝大多数内容她都背过,至今还信手拈来。
楚萸相当认真地点了点下巴:“当然知道,您学识渊博,与大秦如今的廷尉李斯大人师出同门,我还拜读读过您的著作呢——”
她有点儿想知道他为何会在这里,而没有被赐死,但也不好直接问“您怎么还活着”这样的话,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
“先生,您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韩非还沉浸在对楚萸方才话语的震惊中,这个女子居然读过他著的书?
在这个文盲率极高的年代,他的震惊再正常不过。
寻常男子读书的都很少,更别提女子了,官宦人家的女儿都未必识字,这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小丫头,居然说读过他的论作,诓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两年了。”韩非收回思绪,如实答道,唇边泛起一抹极其苦涩的笑。
自己何必与一个小丫头较真呢?她被下了狱,肯定惊慌无比,找借口与他搭话,借以寻求安全感也有情可原。
楚萸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历史上只说韩非是被李斯毒死在狱中的,并没有说具体时间,甚至连到底是不是李斯干的都存疑。
韩非者,大才也,是秦王少数佩服的人,他亦视秦王为知己,但他同时也是韩国的公子,百般纠结之下他拒绝了秦王抛来的橄榄枝,毅然决然以身殉国。
很有骨气,但在后世看来,实属可惜,缺了点大局观。
这样的大才,秦王宁可处死,也不会让他流落他国,同时他也因为向山东六国私传递情报,而被上卿姚贾弹劾,秦王正好以此为由,将他下了狱。
按理说,他应该立刻被腰斩,然秦王实在惜才,便将他关了起来——以上便是后人的普遍认知,至于他到底怎么死的,确实有些模棱两可。
但肯定是死了,死在了秦王的默许之下。
“姑娘,这处牢区,除了我,已经整整一年没关进来人了,你是因为何事触怒了秦王啊?”
韩非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他实在猜不出,这样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能在哪里得罪秦王。
秦王虽然颇为急躁,但绝非心胸狭窄之人,这样的丫头恐怕都没有机会触怒他吧……
楚萸皱起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她可就有话说了,对面是被历史认证的正人君子,让她的倾诉欲爆棚。
她忽闪着眼睛,急切地往前凑了凑,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缘由都倒了出来,滔滔不绝,简直让韩非侧目。
当年外人来稷下学宫踢馆,辩论的语速也不过如此——
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听了,已经有整整两年,没人和他完整地说过话了,对面那间牢房确实陆续关进来一些人,都是一等一的□□,他懒得与他们聒噪,而他们也大多住不了几日,便被拖出去五马分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