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
秦颂微微转动眼珠,淡然地与黎初对视一眼,她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对方却迎接得坦坦荡荡,灵动的眸子里窝着一汪纯净的温水。
这双眼睛忍痛时太勾人,越忍耐越想摧残,就像享受痛苦时的她,会生出别的情愫。
黎初被盯得呼吸不畅,逃避般偏头躲开,把药油一股脑全倒入手心使劲儿往脸上搓,疼得忍不住龇牙咧嘴,牵动的嘴角也带出斑驳的血迹。
秦颂垂下了手,克制住想要摸上去的衝动,将盖子轻扣到瓶口:“去上香吧。”
她淡然自若地抹掉滴在手上的蜡烛,蜡泪揉入手心黏糊得不像话,就像此刻的心情。
秦安拿了三根香给黎初,女生细嫩的手指握着香,虔诚地跪下作揖。
她是外人,其实没必要做到这么认真,但黎初上完香之后,还塌腰磕了三个头,乌压压的长发前后摆动在唇角和后背。
秦颂望着她认真的背影,心口好似被针扎了一下,泄气许多,茫然无处安放。
葬礼完毕之后,便要正式将骨灰挪入公墓,银河公墓就在旁边,一路上,刚才没哭的人哭出了声音,凄凄切切的,听得人心发凉。
浩浩荡荡的一长条队伍,秦颂跟在最末尾,黑色的长裤湿成深墨色,黎初低头瞧了半晌,伸手拦住了她。
“我帮你挽一下。”黎初的头髮湿成絮状,蹲身拉起她卡在鞋跟里的裤脚。
狂风之下的两人,逐渐湿透了肩膀。
等去到公墓里,叶婉清正抱着墓碑大哭,雨水打在她脸上,模糊了眼尾的泪。
秦颂动了动,将伞倾斜遮在叶婉清头顶,握伞的手骨血管十分明显,白透得病态而异常。
黎初分不清她脸上的水是雨还是泪,因为她太冷静了,只有眼底沉着暗淡,只有这么一点。
“乐乐,和你爸爸道别吧。”秦安眼珠子发红,分给了秦颂一束花:“别担心郑乘风,秦家还有能力。”
秦颂没有说话,弯腰把花放在墓前后,伸手触碰着冰凉的墓碑,小心翼翼描绘凹下去的字体。
看到这,叶婉清更没法忍住,转身抱住了她。
“乐乐,你没有爸爸了,你知道吗?再没有人默默护着你了,你哭一声,你哭一声吧……”
秦颂只是木然被抱着,紧抿的唇毫无血色。
她没有爸爸了。
不用叶婉清提醒,秦颂很清楚,秦臻在背后默默做了许多事。动用了几十年的关系,这样她才能得以逃脱郑乘风。
可以后再也没有了,秦颂用力掰着墓碑边缘,像个破布娃娃般随便叶婉清摇晃。
黎初看得心疼,跟着跪下止住了叶婉清的动作:“阿姨,您别这样,秦颂身体不好。”
叶婉清松了手,慢慢滑落身体。
她又怎么能怪他的女儿?
夜幕降临,路边星星点点的灯光打在一前一后走回kiss的身影上。
秦颂沉默了一路,最终在对方打开铁门时说话。
“心情不好要做什么。”她问。
黎初诧异地回头,没想到秦颂会问这样的问题,她明明看起来那么的……无所谓。
门外的人走进来,明暗交错间由亮到暗,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你会做什么。”
连声音都没有丝毫起伏,黎初只能抬眼努力观察她埋在暗处的神情:“会……哭吧。”
确实是她会做的事情,秦颂机械地提起唇角,点了根烟,打着火轮的手指微微发颤,好几次都没能成功点上,黎初生怕她烧着手。
“我不会哭。”秦颂没有抽,只是捻着烟头将手撑在了一旁的柜台边:“哭解决不了问题。”
静谧的店里不通风,黎初有点热,一隻手慢慢解开外套扣子,小声说:“但可以发泄情绪。”
开心也好伤心也好,感情会溢出来,更何况是悲伤这样的东西。
借着门缝透进的丝丝月光,黎初看见秦颂闭着眼,头髮散落,悲伤像那虚无的烟袭满她全身。
她突然明白,这时候她是脆弱的。
秦颂的灵魂漂浮着,只剩下一个靠在墙边,勉强支撑维持的躯壳。
不记得是第几次了,秦颂在她面前从神坛下来,变为有血有肉的凡人,这感觉反而很不好受。
习惯了对方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样子,现在有了悲伤和无助,黎初却意外的感觉心如刀割。
于是她走过去将秦颂手里的烟拿走,烟头在空中划出光痕,随着雾气轨迹消散。
“你是不是很伤心?”她轻声细语地试探:“这里没有外人,我可以先去楼上。”
沉默数秒后,黑暗里的秦颂笑了:“楼上?”
她突然把灯打开了,凛冽的五官乍然出现,有些不真实的朦胧:“那去楼上。”
阁楼空调温度正好,秦颂一进门便望向桌上的电脑,表情意味深长。
黎初顺着看去,立刻红了脸,委实可怜可爱。
这次没有氤氲缭绕,她的脸肉眼可见地攀上红潮,连抓着木门的关节也泛着绯色。
黎初快被自己的心臟撞得晕眩。
秦颂环着手,关门时发现了门后的锁链,黎初留着她,像留住了从前没能捕捉的感情。
她确实很难过,秦臻走了,葬礼还被郑乘风搅乱节奏,可在铁笼里的十几年,没有人教她该如何面对不开心和悲伤,她就是困在牢笼内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