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6节
这里的秋春冬夏,实际上指的是春秋笔法,就是删删减减,挑出自己喜欢的留着。
之所以改称秋春冬夏,因为儒学院还杂入了太多其他学问,包括过于强调实践与做事,忽视对理的追求,过于关注实干,减少了个人仁义道德的教育。
秋春冬夏儒学,直白一点就是乱来的儒学,是杂儒。更直白一点:
垃圾儒学。
而对于方孝孺正宗儒学最为拥护,最为支持的,莫过于林嘉猷、廖镛、廖铭等亲传弟子。而林嘉猷、廖镛早就成名在外,在正学书院里也算是仅次于方孝孺的大儒,这两人竟然要参加府学考试,着实令人吃惊。
“其中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吴鼎有些拿不准。
孙安想了想,摇了摇头:“无论有什么盘算,府学是来者不拒,我倒想看看,这些大儒们能不能妙笔生花,闯入台州府前五。”
吴鼎凝重地点了点头,府学考试相对开放,只要你能拿到一位具备教书资质先生的举荐信就能来,哪怕你今年八岁,想来考一考也没人拦你,何况正学书院的人并不简单。
吉时已到。
教授孙安代表台州府学点燃了三炷香,手持香火看着一众参考之人,沉声喊道:“承蒙陛下开蒙教育,广兴文教,诸位先生呕心沥血,教学育良,方有三百一十六弟子参与建文十二年台州府学大考。”
“我等遵陛下与圣人教诲,以最高学府国子监之标尺,以府衙知府及一干先生为监督,公正评判,绝不掺杂个人喜好,一切以学问论成绩。愿诸位珍惜当下,挥斥方遒,一鸣惊人!来啊,开龙门!”
府学大门内外各搭建了一道龙形大门,象征着过了一道龙门,还有一道龙门。只有经过府学大考的龙门,再经过国子监的那一道龙门,便可接近真龙,听差于天子,化身为官吏。
林嘉猷、廖镛对视了一眼,带正学书院的人排队经过龙门。
进入其内,则分有两个道路,以栏杆分出左右。
前面有先生负责检查,查看是否参考之人是否携带作弊之物。因为府学主动提供了笔墨纸砚,加上考完一场可以离开府学去吃饭,也不用随身带几个馒头,盘查起来简单多了,只要身上不带书、纸,衣裳里面没乱写乱画就行了。
以前参与科考,一个人一个坑,都待在号房里面吃喝拉撒睡,脱掉衣服看看小抄还是有机会,可随着教育不断变革,考试已经没机会脱衣服了……
大家都在教室之内,两个先生一前一后,窗户外面还有时不时走过来偷窥的安全局的人,谁也不可能考试期间玩脱衣的把戏。
检查很快,分开进入教室之内,一个教室四十人。
在所有参考之人进入教室后,参考之人研磨准备,在知府何文渊、教授孙安、监察御史江圆,安全局千户许勋同时在场的情况下,将考试试卷从刷印院中搬运出来。
箱子打开,交付各个教室监考之人。
吴鼎领了一叠试卷,走入自己需要监考的教室,对众人指了指试卷的封皮与火漆:“试卷未开封,此轮考试为儒学,作答不得超过一个半时辰。作答期间不得来回张望,不得交头接耳,更不得随意离开坐席。”
“若有身体不适,可抬手告知,一旦违规,可能会取消此轮考试成绩,乃至取消今年应考资格。若发现有人公然作弊,按国子监与府学规定,五年内不得应考。诸位可没几个五年可耗,莫要因小失大。”
试卷发放,各自作答。
院内。
何文渊审视着应考名册,对孙安问:“林嘉猷、廖镛可是方孝孺身边最得力之人,他们参与考试,是想进入北平国子监,离开方孝孺吗?”
孙安摇了摇头:“难测其用意。若他们当真进入北平国子监,兴许还是个麻烦。”
何文渊有些头疼。
林嘉猷、廖镛学了一辈子正宗儒学,更继承了方孝孺的“复古”思维,极端推崇周朝,认为朝廷礼仪、制度都应该向周朝看齐,所谓的“克己复礼”,复的便是周礼。
他们批判眼下的朝廷礼制与革新,尤其对国子监杂学日益兴盛很是不安,时不时有人跳出来骂几句,像是国子监研究出了火车,可谓震惊世人,可对于正学书院的人,他们却以为“非为人力,岂能为人”,“钢铁猛兽呼啸而过,烧的非是煤炭,而是民脂民膏”,“穷国之力,铸一木马,省却财力,可富万民”等等。
何文渊受国子监新学影响很大,加上妻子叶灵儿是永嘉学派的人,推崇调查与研究,实践出真知,对于方孝孺这些人并不喜欢。
可偏偏这些人还很有影响力,在台州府,甚至是整个浙江行省,都有着相当大的影响。若是林嘉猷、廖镛当真通过府学考试进入北平国子监,那他们的目标很可能不是进入那么简单,而是想要对改良儒学宣战!
并不看好的正学书院
儒学到底应该怎么走,这是一个认识上的根本问题。
何文渊对于儒学的发展是站在建文皇帝一边的,认为儒学不应该空谈心性,问心穷理,你对着竹子看个七天七夜,还不如直接拿刀子将竹子砍了研究个透彻。
理学与儒学必须结合实践,结合实干,脱离实干说理学,那是空谈,脱离理学谈实干,那是莽撞。眼下国子监儒学院就做得很好,并没有毁掉儒学与理学的基础,又引入了实干与实践的内容,二者合一,迸发出了令人振奋的结果。
国子监诸多杂学学问的进步背后都离不开儒学思想的传播,毕竟儒学是必修课业,谁都需要在儒学院接受教育,掌握儒学的思想与真谛,掌握儒学的办法与工具。
儒学院看似不起眼,却引领着整个国子监的思想风潮。比如敢闯敢拼敢实验的思维,其实就是儒学院杂糅永嘉学派之后的成果。
何文渊并不希望林嘉猷、廖镛能进入到国子监,拿着正统儒学当武器敲打改良儒学,那样一来,很可能会引起国子监内部的混乱,甚至是让国子监儒学院产生分裂。
监察御史江圆看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的何文渊,呵呵笑了笑:“依我看,若是林嘉猷、廖镛能进入北平国子监未必是一件坏事。”
“哦,怎讲?”
孙安询问。
江圆坦言:“国子监向来不畏辩论,只要有道理,拿出来讲就是了。能进入国子监的,通常心性了得,有些见地,不会轻而易举被人说服,除非这门学说、思想能让他们的认可。当年方孝孺在国子监当儒学院院长时,依旧不能阻止新学的出现,如今新学大势已成,方孝孺纵是亲自上阵也无法阻挡大势。”
“完全没有必要将正学书院的人是当作洪水猛兽,想来在国子监眼里,正学书院根本不值一提。一个故步自封,完全继承老学问不承认新学问的学院,能有什么未来?若叶副院长得知林嘉猷、廖镛要去挑战,怕是兴奋多,畏惧少吧?”
何文渊连忙起身,对江圆肃然行礼:“方才我确有担忧之心,怕其害了国子监,毁了国子监大道。幸赖江御史点醒。”
江圆起身还礼:“不敢当,不瞒何知府,我也曾受教于叶副院长,只不过只有短短半年便结业。虽只有半年,但叶副院长所教导学问令我受益终身。江某相信,永嘉学派是对的,这世上的理是出现于调查与实践之中,真正的格物不是单纯的揣测,而是观察与操作……”
何文渊含笑。
眼前的江圆是国子监结业,现在担任的是监察御史,虽然官位不高,但胜在代天子监察地方,能直接奏报,就是自己这个知府,也得小心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