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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丘:神经病

 

又是那个雨天。

秦暮又回到了小学那次秋游结束返回的蜿蜒山路上。

秋游巴士小心翼翼的行驶着,应对这着突如其来的小雨。周围坐着小学同班的同学,但不知是天色太暗还是什么,此时看不见每个人的脸,仿佛他们没有脸一样。

在大成岭的秋色中欢腾了一天的小秦暮侧倚在靠背上,半睡半醒的看着窗外,白天金灿灿中含着火红颜色的森林此刻被阴霾的天色染上了一层灰。

突然一个紧急刹车,一声划破天际的尖锐哀叫,夹杂着轮胎摩擦着地面砂石的声音,彻底惊醒了巴士上昏昏欲睡的小秦暮。

巴士怎么都打不着火了。

司机和老师连忙下车确认车头附近的情况,几声叹息和埋怨之后,又跑到了车尾查看情况,然后给保险维修公司打着电话。

山里信号不好,拨了好几次都未能接通成功。几个好事的孩子趁他们不注意溜下了车,好奇的打探的车前的情况。

一个孩子折返回车里,压低声音对大家喊着:“快看,撞倒东西了!”

小秦暮拨开围了一圈的小朋友看到了让他铭记至今的景象。血水混着雨水流淌了一地,血腥破碎的内脏和肉块也七零八落的四处散落。一只小动物挣扎在血红的中心。

那是一只红狐狸,还大睁着红棕色的眼睛呜呜的叫着,黑色的前肢刨动着地面,拼命的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来,

但它没有看到自己下半段身体早已血肉模糊被车轮压扁粘在了地面上。

周围围了一圈还稚嫩的孩子,有的吓得捂住眼睛,感叹太可怜了,有的已经哭出了声。

小秦暮眼里则没有丝毫波澜,同样稚嫩的脸上却透着一股阴冷。

他直直走到小狐狸残破不堪身前,

一手揽起狐狸的上半身,一手轻轻抚上了它的尖尖脸。粗糙的皮毛,还是温热柔软的。

狐狸此时应该是已经没了力气咬人或是挣扎,只是重重喘着气,痉挛着,用一双温柔的红棕色眼睛望着秦暮,好像带有炙热的温度。

原本蓬松的大尾巴已浸透血水,还是本能的想蜷在身上,意图能保留一些温暖。

秦暮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尝试着读懂它的温度。

狐狸脸上的毛发还是漂亮的棕红色,从下巴到脖颈原本白色的皮毛却被染成了鲜红。

秦暮的手有些依恋的抚摸过它的脸,

下一秒尖锐的疼痛从虎口处传来。

秦暮注视着死死咬住自己的狐狸,另一只手遮住了那双眼睛,

彻底失去视觉的狐狸嘴上一松劲儿,秦暮迅速掐住了它还在起伏的脖子。

红狐在怀里一个痉挛,随着秦暮手掌的用力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也向后耷拉下去。

拿下手,狐狸的眼睛维持着和秦暮的对视。

尖尖的瞳孔里深不见底的黑暗逐渐放大,侵占了温暖的红棕色虹膜,

仿佛能吞噬人的灵魂。

那是秦暮见过的最美的景象,梦境便顺应着主人的心意,在它结束之前一直定格在了这美的摄人心魄的一幕,只让周围的雨滴缓缓下落。

秦暮贪婪的想要把眼前的一切重新刻印在脑海,不放过一丝细节

…直到眼前的情景开始散开波纹,渐渐扭曲变形…

突然气温骤降,秦暮屏息,发现怀里的红狐幻化成了一个面色无血色的少年,浸湿透了的头发无力的贴在他的额头,脸颊上。

一样眼睛微张着,一样瞳孔黑洞洞的放大着,似无底的深渊。

滚烫的液体从自己的眼睑奔涌而出,重重打在少年的眼角,仿佛两个人都在哭泣。

泪水模糊中,少年瞳中的黑色深渊忽然快速合拢,周围的雨滴开始落回天空。

少年的眼眸快速聚焦后,和狐狸一样用一双温柔的眼睛望着秦暮,秦暮无法抑制的伸手去触碰怀里少年的脸庞。

少年对着他甜甜的笑了一下,也要伸手抚上秦暮的脸,虚弱的唤道:

“阿轩…”。

秦暮想要抓住他的冰凉的手。

却就在刚要抓住的一瞬间,少年的脸越来越苍白,干枯,

渐渐变成了形如枯槁的叔叔的模样,

秦敏继续气若游丝的唤着他的乳名:

“阿轩…”

“阿轩…你累了。”

。。

睁开眼,秦敏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迎接秦暮的只有无边的黑暗,眼睛湿冷的触感,。

接着梦境,时隔境迁的回忆倒带般回放。

当时抹下狐狸的眼睑盖住那双已经失焦的眼睛,秦暮又把它抱起来把头部朝向白天看见它的方向之后才站起身来。

周围的同学看着浑身血污的秦暮走向他们,一个个吓得惊叫连连。

“大家快跑,秦暮疯了!”

“神经病!变态!”

“秦暮把它掐死了!!”

骚乱终于引来了车尾的大人们。在老师的呵斥声下,大家暂时恢复了秩序回到了车里。巴士里小秦暮走到哪里周围的孩子就换走座位尽量避开他,他便一个人走到巴士最后一排坐下。

保险公司和检修公司也联系到了,巴士有惊无险的又启动了起来。越过狐狸的尸体朝市区的方向驶去。

小秦暮一直趴在后窗玻璃上,看着那摊暗红色静静躺在雨中,缩得越来越小,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这场肇事说大也不大,甚至连肇事事故都称不上。只是山里撞到一只野兽罢了。把孩子们平安送到家里后,便告一段落了。

但那之后直到小学毕业,班里人都像看待怪物一样疏远自己。

那只小狐狸残破的尸体会慢慢腐烂,到只剩白骨,再后来白骨也会风化殆尽。

除了在秦暮的心里,在这世上不再留一丝痕迹。

杀人犯法,不过野生动物不一样。只要不是某个人的私人财产,杀死并不犯法,也没人过问,只是留在那里悄悄腐烂消失。

秦暮想起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叔叔,想起事故那天晚上秦敏说过的话

那天叔叔亲手给自己打了破伤风。破例没有进行训练。

一起回家后,秦敏坐在床前,

他听了秦暮的叙述,却并没有像同学们那样吃惊或者露出害怕的神情,而是只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当时它已经明显没有存活的可能。在那种状态下与其生不如死的挣扎,不如早些让死亡这个环节到来。”

秦敏又缓缓给小秦暮盖严了被子,哄睡般的轻吐气息:

“死亡只是生命循环的一个环节。”

秦暮看着墙壁里镶嵌着深蓝背景的鱼缸,纯白的鱼尾薄纱似的拂过金色的氧气气泡,暖色的台灯光线也映在秦敏灰色的眼睛,

温柔的眼神包裹着现在枕头里的小秦暮,仿佛他冰冷的话语也带有了温度。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并没有完全听懂秦敏说的什么意思,只是知道秦敏的意思是自己没有做错,便不再在意周围同学态度的转变了。

值得在意的事物实在有限。

秦敏的脸除了一副眼镜,仿佛和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的陪伴让儿时的秦暮不曾对长居海外的父亲感到陌生。

甚至有一段时间小秦暮曾类推过,如果有一天秦敏结婚了,那对方也会是和母亲很像的人吧。

但随着秦敏的枯萎,父亲秦科的形象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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