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寻访西樵山 6
下一点儿雨,能算得上什么呢?他明白,只要一桨一桨往前划,自己去海上航行的理想就完全能够实现,哪怕路途中会遇到许许多多的艰难险阻。
雨水湿润了他的嘴唇,带来一丝凉意。他深出舌头舔了舔,忽然间有些懊悔,咳,只顾匆匆忙忙地走,竟忘记往陶罐里灌米酒。在海里航行,喝点米酒,多带劲呀!
不由咕噜一下,往喉咙里空咽了一口。
西樵国的人们,很早就懂得种植水稻,也很早懂得用稻米来酿酒——一直到若干年以后,太湖流域的人们才传说,有一个名叫仪狄的人,是造酒的祖师爷。那是不对的。哦嘘的家里就有不少酿酒的陶器,有煮料用的陶鼎,发酵用的大口尊,滤酒用的漏缸,贮酒用的陶瓮等等。每次酿酒时,阿爸阿妈先是把稻谷放在水里浸泡,用旺火蒸煮,再发酵成酒醪。年少的哦嘘常常是等不及过滤掉酒糟,就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有一次还醉成了一团烂泥。不过,他的酒量也就这样练出来啦!在西樵国不会喝酒,怎么能算是男人呢?
想到这里,哦嘘不由笑了。
他不擅长说话,可是双手灵巧,脑子十分活络。凡是听过的事、做过的事,都往心里记,不容易忘掉。此刻,他一边划桨,一边想起了阿妈讲过的西樵山故事。
阿妈说,西樵山的前面,原本是一望无际的平展展的荒地,到处生长着杂树杂草,常常有野兽出没。后来,一群人为了逃避水灾,从东南方过来,看中了这片土地,开始动手垦荒种田。他们很勤劳,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终于用汗水种出了一片好庄稼。田畈里,饱满的稻穗黄灿灿的像金子;绒球似的棉花,像蓝天里的朵朵白云。人们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一个个心里甜滋滋的。
谁也没想到,西樵山上有一个很深很黑的山洞。山洞里住着一条浑身是毒疮的乌龙。不管白天黑夜,它总是呼噜噜、呼噜噜地睡懒觉。一天,乌龙突然从你梦中醒来,睁开凸出的眼球,朝着山下一望,不由十分惊讶:“喝!谁在我脚下动了土,把我挠痒痒的树枝搞掉了?好大的胆子!非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可!”
它恶狠狠地说着,口吐恶气,飞卷出洞。一刹那,狂风四起,天昏地暗。人们根本来不及阻挡,金灿灿的水稻和雪雪白的棉花就被乌龙糟蹋得遍地狼藉。
“那后来怎么办呢?”哦嘘急忙问。
“别急,听我慢慢讲下去……”
勤劳的人们日夜不停地干活,种出了这一片好庄稼,却被乌龙横蛮地糟蹋掉了。他们为自己的劳动果实心疼,无不留下了眼泪。可是,光哭又有什么用?大家咬紧牙关,动足脑筋,又种下了一季庄稼。眼看着庄稼越长越茂盛,人们期待着好收成的时候,乌龙又突然醒来了。它瞪圆喷火的大眼睛,张开血盆大口,狂笑着飞出了山洞。
西樵山山下的村子里,有一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是一个靠打猎为生的神箭手,实在忍受不了乌龙的肆虐,横下一条心,要与乌龙决一死战。他用树枝和兽筋做成大弓,又用石块制造造了三支最锋利最坚硬的箭镞。
这天,乌龙又在山下肆虐翻滚。小伙子忍无可忍,屏住呼吸,瞄准在空中翻滚的乌龙的眼睛,一箭射去。“咯嘣”一下,准确地射中了它的左眼。乌龙感到十分疼痛,怒吼了一声,从云端俯冲下来,呲牙咧嘴想一口吞掉神箭手。神箭手不慌不忙,拉开大弓又是一箭,不偏不倚射中了它的右眼。乌龙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神箭手没有罢休,瞄准它的脑袋,射出了第三支石箭镞。乌龙疼得浑身痉挛,尾巴拼命一甩,把西樵山的大山头都削平了,变成了一座小山。它绕地翻滚,把山前的平地滚出了一片大湖,这就是鼋湖。鼋湖里的大鼋,原来是乌龙变成的呀……
从此,老百姓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湖岸边的庄稼一年比一年长得好。湖里的鱼虾一年比一年养得肥。湖滩上,长出了大片大片的芦苇,芦苇丛中,有许许多多的野鸡野鸭,生活得自由自在。
哦嘘问:“阿妈,这故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真有那个射死乌龙的小伙子吗?”
“是啊。这样的小伙子,才是英雄啊!”
“阿妈,我也要做这样的英雄!……”
哦嘘脱口而出。不过,这句话也发自内心。他满腔热血地驾着独木舟去大海,其实不为什么,也正是想试试自己是不是真正的男子汉,能不能成为英雄。
但,离开了西樵山,离开了水,心里不免空荡荡的。
哦嘘饿了,肚子咕咕直叫。肚子一叫,浑身上下就感到没有力气了。
从离开西樵山到现在,他只顾划桨,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月亮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夜幕下的水面灰蒙蒙的,漫无边际。放眼望去,四处影影幢幢,好像藏匿着无数妖魔鬼怪,随时都有可能跳将出来,把人吞噬。可是,令人兴奋的是在绿荫中,能够听到秋虫的鸣叫。“啾啾”、“嚓嚓”、“嘟……嘟……”似乎还有金属发音器般的“铃铃”声。有单声部,也有多声部;有弦乐,也有管乐。没有太多跌宕起伏,但主题很是清晰。它们仅仅用一双薄翼与两条腿的摩擦,在奏响各自的心曲,忽徐忽疾,如怨如慕,却颇具丝竹的神韵。
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也不知道要划上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看见大海。
哦嘘感到有些孤独,也有些茫然。
独木舟上没有带什么吃的,也不可能带很多。但这并不要紧,依靠一双手,他就能设法喂饱肚皮——下河去抓几条鱼,或者在岸上采集一些野果。心里空落落的,却很难办。
在西樵山,清清亮亮的河里,一年四季总是游动着各种各样的鱼儿。他从懂事起,就和一群半大的孩子脱得光光的下河去捉鱼。他们没有任何捉鱼的工具,全靠一双手,却总是不会空着回家。捉鱼不难,首先是要把水搅混,等鱼儿们四处逃窜了,他们就顺着河边水草往下摸。河里的东西真多,有河蚌、螺狮、螃蟹、虾子、甲鱼、鲶鱼、鲫鱼、黄鳝……说不定也会在岸边的洞里抓到一条滑腻腻的水蛇。哦嘘却不怕蛇,在他看来,蛇跟别的鱼没啥两样。
哦嘘最拿手的是捉昂刺鱼。昂刺鱼通常只有巴掌大,腹部微白,两鳍黄褐,一有风吹草动就扎进水草里。它的两鳃各有一根长刺,要是不小心戳到刺尖上,手指肿起来,好几天都不褪呢。可是哦嘘不怕,他动作轻巧地摸上去,找准位置,一下子就捏住了昂刺鱼的两鳃,任它在手里活泼泼地乱跳。
拿回家,那可是上等的美味呢。
现在,他只能在独木舟上自己犒劳自己。
哦嘘把独木舟靠在了岸边,悄悄跳下河去。毕竟是初秋,河水已有些凉意。他熟练地把双手伸进岸边的草丛里,一边搅动,一边探索。草丛里空荡荡的,好像连一条小毛毛鱼都碰不到。
他很沉得住气,向前趟了几步,继续伸手摸索。
忽然,右手碰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不由一阵欣喜。还没有回过神来,发觉中指被什么咬住了,隐隐地疼痛。他大叫了一声“哦嘘”,想把那疼痛赶走。谁知,反而被咬得更紧了。他下意识地拎起手,嗬,一只好大的甲鱼!
这甲鱼真大,青黑色的背甲,雪白的圆肚皮,恐怕一只大陶罐都容不下它。脱离了水面的甲鱼,拼命挣扎,嘴巴却仍然死死咬住哦嘘的手指,怎么也不肯松开。
一阵钻心的疼痛,迫使哦嘘只想把甲鱼扔回河里,等它松口时,再猛地把它抓住。谁知,甲鱼似乎猜中了他的心思,故意跟他较劲,嘴巴越咬越重。
紧急中,哦嘘想起阿爸曾经讲过,甲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