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吏忙不迭笑:“刘管事折煞我们了,不过这位小兄弟倒是可以把自己知道的事说说,咱们府衙见过的案子多,能帮着出出主意。来,二位坐这儿,我替你们先拟契书。”
贺云铮诧异不已,随即惊喜的笑容里透着一些复杂。
之前他没门没路,从村里到镇里再到县城,想报官,可因着年纪小又没经验,处处碰壁,时间久了就熄了心思,想全靠自己去找母亲,没料到现在竟然靠着郡主的面子,攀上了这层关系。
没空多想,贺云铮只赶紧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他打小没见过父亲,记事起就是阿娘把他和瑛瑛拉扯大,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是大家都开心。
直到十一岁那年,母亲说家里实在没米下锅,送他和瑛瑛去县里务工,结果某日得了假,他和瑛瑛回来,才发现家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上次离家,是他们与母亲最后一次见面。
刘召下意识看了贺云铮一眼。
他今年十五,十一岁,便是四年前。
……巧了,侧妃也是四年前病逝的,郡主自那时起,生父母便双亡了。
“没了?”长吏一边帮他们编撰契书,一边等着,没听到后话,忍不住问了声。
贺云铮有些尴尬:“没了。”
长吏登时傻眼,怪不得这小兄弟这么久了没找到阿娘呢!
刘召沉吟片刻:“那天回家后,家中景象如何?可有打斗痕迹?”
说到这,贺云铮脸色微微变了变。
没有,不仅没有打斗痕迹,饭还在锅里焖着,但约莫时间太久了,都结块生霉了,炭也早烧干了。
所以他大哭着找村长说他娘没了,还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他,说她娘不是没了,是跑了。
他发疯似的和那些嘴里不干净的人厮打,很多人仗着他没爹,平日里没少言语刁难他阿娘,直到那会儿,他才猛得爆发。
“她肯定不是和人跑了。”贺云铮沉着脸坚持。
长吏干笑了几声,不知该说什么。
可在他看来,不是跑了是什么?
家里没打斗痕迹,那么多日子村里人也没发现不对,如果不是熟门熟路的人,谁能这么悄无声息把一个农妇劫走?
贺云铮突然又想到什么,那日和郡主说过,今天又赶忙要和刘召还有长吏说:“对了,我阿娘之前说漏过嘴,她在王……”
“行了,这事儿往后再说吧,契书可拟好了?”
刘召突然出声打断了贺云铮,也把长吏的注意力瞬间引了过去。
“好了好了,两份,二位看看,没问题就签字画押,我给盖上印,这契书就算成了!”
贺云铮被他一声吆喝忘了狐疑,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咂摸出问题——
难道阿娘曾在王府当差,这事儿不方便说?
他看向刘召,这位管事起初瞧着白面无须十分儒雅,相处熟了便知是只老狐狸。
贺云铮想了想,没继续这个话题。
反正这事儿郡主知道,她没作特别反应就应该无事,最多只是这个细节不该被王府外面的人知道。
以后多的是机会探查,都已经过去三四年了,急不来。
虽然自知还是不够聪明,但吃过苦挨过打,就懂察言观色了。
然而意外有点多,契书落成了,刘召刚要带贺云铮离开,贺云铮就瞧见外头走进个人。
今天天气好,贺云铮犹豫再三,还是没穿洛嘉赏他的那两套衣裳,那两件衣裳白的金贵,他潜意识觉得不是个进府衙签卖身契的马奴该穿的。
于是他依旧穿得破烂,迎面撞上个温文尔雅的白衣青年。
贺云铮毫不掩饰地闷哼一声,便听到对方率先关切问道:“无事吧?”
声音倒是好听,语气平稳从容,像年轻了二十岁的刘管事。
“无……”
贺云铮揉了揉肩膀,刚抬起眼,便被眼前人的模样惊住了。
站在他身旁的刘召原本不耐,想怎么有人大白天走路不看路,蓦一扭头,也哑了口。
还是后头长吏见了人,笑容更热烈地绕前:“郑侍郎,您怎么来了!”
郑雪澄理了理被贺云铮撞翻过来的衣袖。
他眉眼微垂,动作不似嫌弃,只是寻常习惯一般,抬头温声:“与府尹大人约了今日相谈。”
说完,他扭头看向面色复杂的刘召,还有神色怔然的贺云铮,微微笑起来:
“许久不见,刘管事安好,还有这位……”
一双温润的褐色眼瞳中似有斟酌。
刘召顿了顿,拱手道:“郑侍郎安好,这位乃是院中新买的仆役,不值一提,小的们便不多打扰了。”
说完,也不顾郑雪澄神色,拽着贺云铮就出了府衙。
贺云铮走到大路上,被太阳一照才猛得一激灵,只觉得身后的冷汗被晒退了回去。
他极少有莽撞地拉住刘召,连一贯故作的沉稳都扮不出:“那个,那个人是……”
“是谁都无关紧要!”
刘召绷着脸,心想今日郑雪澄来的时间凑巧,八成是故意的。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召这么说,本是他自己不喜郑雪澄,贺云铮听来,却像是刘召想替郡主与对方快些撇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