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贺云铮随意瞥了眼,忽而有几分愣住。
他没见过那把刀,不知是何人塞进他行囊中的,但他见过从木盒中掉出来的红艳艳的红封。
瑛瑛悉心保管过一个,柳元魁与柳纤也有。
那是洛嘉赠他们的,而眼前的这封上有她的亲笔题字:
福顺安康。
求情
贺云铮怔怔看着那散落一地的木盒, 搭扣被砸破,木盒也近四分五裂地碎散在地。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众人聊着聊着, 自然聊到了这把刀的前世今生。
必然是把好刀, 它的前主人拿着它立过大功, 最终也功成名就, 万代流芳, 故而此刀不仅成色好, 寓意更好, 每每流出的时候, 总会经过无数人争抢。
而最近的一次, 便是那位李副将以五百两落差, 落入旁人手中没抢到的一年多前。
“呸,也不知道是哪家这么财大气粗, 偏说个要送情郎,仅就派个管家便敢叫出上万两的价格!”
看一个人恼火, 其余人哄堂大笑!
唯一与所有人神色都不一样的只有贺云铮, 他像被藤蔓缠紧在了原地, 连该怎么动弹都不知道了, 只有耳畔和脑海里还在一遍遍回荡这把刀的来历。
这是洛嘉送给他的。
她曾说过, 为他准备了生日礼物,那是他在她身边度过的唯一一次生日。
那天,他因为柳元魁的事不断地自省, 不断地质问,翌日因为撞见她与段珏在城门外依依惜别, 更是多日不再主动去找她。
所以他没能第一时间拿到她替他准备的生辰礼物,甚至没能和瑛瑛他们一样, 得到她的一份新年红包。
而昨夜,他因为药效浸入骨髓,到了后半夜已然失了理智,等清晨醒来,洛嘉早已离府,唯剩下这木盒,想来是不知何时被她丢在了他的行囊中,让他焦头烂额匆忙离京时都没有注意到。
“我总得将这件事圆满了,才能不再记挂啊。”
昨夜恍惚间的调笑在脑海中逐渐清晰,不动声色撼动起他竭力维持的自尊与心狠。
贺云铮突然觉得有几分喘不上气。
正当旁人哄笑着时,他沉着脸大步迈上前,一把夺过长刀,随即转身拾起散落在地的木盒以及里头的红封。
热闹声瞬息止住。
这群武将们再粗心,也很快想通个可怕的可能——
京中能一掷千金为情郎的荒唐女子不多,既是那位的情郎,想来年纪不大,且是个年少有为能举得动这宝刀的人……
顿时间,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散满了厅堂。
“原来这是贺将军的刀啊,看来是我们眼拙,弄错了,弄错了,哈哈。”
众人尴尬不已地笑了笑,竭力想打过这个圆场。
贺云铮捏紧刀鞘,面如青石,板硬冰冷地没有作声。
他沉默冰冷的样子很能唬人,自小便用这副模样带着妹妹孤身上京,如今经历过杀场磋磨,只将戾气打磨得更加尖锐。
他揭开红封的反面,果不其然,熟悉的字迹,是她亲笔落得祝福,只是纸张磨损,字迹也有些晕开……亦是去年没送出来,一并扔回给了他。
嘴角压得更紧几分。
驿馆外风雪大作,明明该是阖家团圆的除夕,对众人而言,只是一场临近战事的风雪夜。
旁人看着发憷,三三两两更把话题往别处扯了,任谁都看得出猜得到,贺云铮与洛嘉郡主之间,水深得嘞!
听闻早在贺云铮未发迹时,就作了那荒唐郡主的马奴,虽说受了不少磋磨,却也闹得满城风雨——艳情无边!
之后甚至被太后亲手提携,成了拿捏郡主的一条软肋!
说来也奇,先前那些磋磨曲折都没能影响什么,不知为何现在,两人却好像形同陌路一般。
若非前些日子贺云铮突然不知发什么癫,向圣人讨要释放郡主的侍卫,大家还真以为这二人早已老死不相来了呢!
京中风风雨雨这些年,不是没有过为人津津乐道的风月秘辛,却没有如这二人这般,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纠缠不休看不透彻的关系!
因此,众人只好将关于这刀的话题往别处引去。
“我就说,必然是看走眼了,贺将军如今声势威名,何须外人赠刀?圣人前番嘉奖,我等都看得眼红啊!”
“确实如此,这柄宝刀想来也是圣人所赠之一吧?”
众人七口八舌,渐渐从这刀身上谈开。
贺云铮一个字儿都没再参与,却也不愿扰了旁人的性子,攥着物件独自坐到一旁静默无言。
他没有留意到木盒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以为,洛嘉给他留下的东西,仅仅只有从她衣袖里散落到床榻上的那张信笺——
他亦没有打开看过,却知道里头应是写下了该去哪里寻得人证物证,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封信笺,和昨夜,就是她高高在上不容抗拒给他的报酬,他当然不会想到她还丢下了别的。
屋外的风雪透过窗檐细缝,一丁一点儿,似乎全细密地钻入了贺云铮的心房。
她仿佛真把有关他的一切都丢了下去,而且还是在昨夜……逼着他行过那档子事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