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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Ⅱ/ 血!血!血!

 

逻的是……巡逻的——唉。

“我实在太渴望鲜血了,已经失去了神智,我狂乱地把他开膛破肚。等我稍微有了一点理智后,地上满是鲜血,内脏和扭曲的肢体。”

原来如此。阿廖沙低下头,老伙计,粗鲁但不忍的爱读爱情故事的老伙计,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他宁愿他是因为工作事故而死,也不能为了阿廖沙·乌里耶科夫·托朗宁而死。

他耸起肩膀来发抖,紧紧闭上铁灰的眼睛,声音也上行下效地打着颤,顿失方才的坚定;就像是在害怕谁的责备似的。

“维克托、他……他不是个坏人……”

紧闭的眼睛困不住眼泪,晶莹透明的液滴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里沙……抱歉,我——我无法控制。我很倦怠,我很慌乱,然后你出现了。我尚未完全清醒,而你的血对我又是如此有吸引力,于是我攻击了你。随后你死了,但大概是死前受了太多鲜血的刺激,你转化得很快,成了我们的同类;不可避免地,苏醒时陷入了混沌的狂暴,你贪求鲜血、渴望杀戮,于是在空气里寻找一切活人的气息,按图索骥。船上的其它吸血鬼也开始耽于受本能支配,彻底焕发了动物性,整条船都变成了我们的屠宰场和游乐园。

问或有片刻清醒,觉得自己是躺在一片血海里。到处都是血——流动的鲜血、凝固的血块、干涸的陈血;还有四分五裂的人体散落四周,一滩又一滩,一团又一团。空气里的血腥味像一帘暗红的幕布紧紧缠绕裹住了呼吸道;连我都像是要窒息然后呕吐。

你终于咬断了一具尸体的脖子,它的头延着楼梯跌跌撞撞滚下去——大厅里的四个墙角积了厚厚一层氧化发黑的凝固的血;中央放着的那架三角钢琴盖子上挂着不知道谁的肠子、谱架上摆着颗表面风干的心脏——也许它们属于同一主人。雪白的琴键上满是黯淡的赤橙色血指印,然而我不知道这是我的还是谁的。但我坐下来,指尖覆盖指痕断断续续弹起《月光奏鸣曲》。你轻轻数着拍子,和埃里克一样竖着耳朵听;玛姬和玛莉安纵情接吻时雷诺和卢西正淌着血在跳华尔兹。一曲完成我咽喉干得像要着火,走到饮水机前——从里面缓缓淌出的也是黏稠的血。

——浸在血里的享乐在意识全无的情况下持续到破晓,直到船只撞上河曲。”

阿廖沙动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船撞了,但是并没沉。我带着你先行回到这里,而船因为走走停停修修补补,时间上耽搁了许久。”

“哦——”阿廖沙沙懊恼地叫了一声,捂住口鼻干呕,样子像是要被溺死了。他又开始哭,也许是因为喉头的收缩刺激,也许是在悼亡,也许是两者皆有之。抽噎两下,涟涟泪水从一片狼藉的脸上滚落。

埃里克看不过眼,实际上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要替主人和其他相关的人担忧;故他低声告解阿廖沙,想让他看开一点,但此刻阿廖沙早已平静下来,他木然地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

他觉得就像看到万花镜一样,红的黄的蓝的粉的,无数几何的碎片、无数不规则的奇异图形,从视线中生长出来延展开来。就像在水面上滴下一滴油,彩虹的光线散射的奥秘如同一朵花一样绽放在水上。

他茫然地寻找卡尔,透过时隐时现的光斑却看不清楚他的脸,于是阿廖沙干脆闭上眼,世界昏迷了。

5

莱茵河——许久以来魂牵梦绕的莱茵河就在眼前,却被视而不见。

“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廖沙做梦似的问。卡尔压低眉眼,愈发显得华丽忧郁,仿佛是遭遇了真正棘手的麻烦。

“明天。明天我就告诉你。”

漫长的等待如黎明前的黑夜,让人难耐、不安,这里面难道有什么秘密?

辗转反侧的一夜未过,窗外却响起一声汽笛,预示着莱茵河上的游魂获得了永久的安宁。

汽笛声。对于一个久居陆地的水手来说就像婴儿听到母亲的呼唤。

阿廖沙的影子在窗玻璃上越放越大,越放越大,直至消失;他贴到窗玻璃上,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船会航行到莱茵河的尽头。

他眨着钢铁似的眼睛,看见对比强烈的涂料涂得这船像个黑衣白脸的女郎,灰蓝灰蓝的吃水线像条腰带似的勾出腰身来,还有相同颜色的一圈横线在护栏下面做饰带。

“见鬼,她不是沉了吗?”

是的,就是她,蓝松鸦彼得。莱茵河的女王,遍体鳞伤却威风凛凛的女王。她伤得严重,身上到处都是擦痕,涂料一片一片地剥落下来,露出里面的钢铁。她如同弥留之际来临一般精疲力尽地靠在河岸喘息。

泪水夺眶而出,船上的船员都已经不知去向,蓝松鸦彼得空余一具残破的躯壳;阿廖沙忽略了卡尔的阻止,跑过走廊,穿过主厅,冲出大门,直奔坏佩蒂而去。然而等到靠近,他却慢下来,一步一步地,像一条岸上挣扎的鱼一样缓步前行——最后终于到达,阿廖沙靠在佩蒂身上,轻轻抚摸她因撞击和剐蹭而变得坑洼不平的舷,感到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踩在金属踏板上的杂乱的脚步声逼近,阿廖沙马上警觉地扭过头。

一群高挑而端庄的男女大步流星地从彼得的舷梯上下来,他们在黑夜里滑行,大衣的下摆被风带起,在空气里打着卷。他们肩负使命而来。这群人行动随意却优雅,宛如一头头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猎食动物。

阿廖沙借着月光和古堡中投出的灯光警惕地观察。他们这群人里面有埃里克,有雪肤红唇的黑卷发女人,有戴着英式礼帽的浅发男人,有目光阴郁的洋装女人,有神色轻挑的卷发男人。他们除了埃里克外都在好奇地打量他。

“你们为什么乘着彼得?”

“彼得已经报废了,但她对您有特殊意义,便把她修理了一番开过来。”

“这是……”黑发女人弯了弯嘴角,问道。

“是主人的爱人。”埃里克回应道。

这女人说起德语来混杂着明显的法兰西口音,吞音吞得让人一头雾水,她话里夹杂的谙熟感让阿廖沙产生了一种轻微的不乐。

“o——原来这就是卡尔提起的那孩子啊。”她装模作样地惊叹了一番,艳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层狐狸一般狡黠的笑意。她的目光越过了不知所措的阿廖沙,直对上他的身后,“你难道不做个介绍吗?”

阿廖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以为黑卷发的女人是在命令自己,结结巴巴刚打算说些什么,就听见来自身后的属于黑夜的声音。

“这是我的爱人,我的配偶,阿廖沙·乌里耶科夫·托朗宁。”

长而有力的手指随即亲近而有分寸地搭到阿廖沙肩膀上。

“那这位小姐呢?”

“她是玛姬·蕾克莫,我的伙伴。”

“伙伴……”玛姬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又讥讽地轻笑几声。

戴着礼帽的男人叫卢克,洋装女人叫玛莲娜,卷发男人他们叫他雷诺;卡尔为阿廖沙一一作做了介绍。每个人的名字都又长又绕,带着一堆五花八门的前缀后缀中间名头衔,阿廖沙不得不鄙视一下上流人的做派,头昏脑涨只记住了他们的名。

阿廖沙看得出玛姬同卡尔的亲近,只是这亲近中还夹带着几丝仿佛积怨已久的感情。他不明自,料想这其中有什么典故,玛姬从来历到个性都让人感到不可捉摸,仿佛浪漫传说中的女飞贼似的。

正想着,他感到卡尔安慰地去捏他的手指,尤其暗示一般搓了一搓无名指上的银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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