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面露惊慌,看向方才出面那男子,那男子也要上前,却被那两个衙役高声呵斥。
小姑娘哆哆嗦嗦地按了手印,衙役又踹了地上躺着的“尸体”两脚,那“尸体”哀叫一声,窜了起来。周围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衙役笑骂了两句,那起来的人三十来岁年纪,尖嘴猴腮,倒是能屈能伸,嬉皮笑脸,躬着身子对那衙役告饶。
衙役不知说了什么,众人看向牙婆。牙婆拿了一枚五两银饼子递给这尖嘴猴腮的人,又笑着对那两个衙役道谢,袖子碰袖子地递过去些东西。
那两个市井闲汉因衙役在,不甘不愿地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散去。牙婆先是送走两个衙役,然后摸出一串钱,打发了半大少年,方带了那小姑娘往茶楼走来……
千里之行(六)
走到茶楼门口,牙婆脚步顿了顿,将那小姑娘头上系着的白布条扯了下去,又将她膝上的灰尘弹了弹,方牵着她的手进了茶楼。
“这位老爷,老婆子方才都打听清楚了,这丫头是烂赌鬼吕二的亲侄女,就是方才地上装死那个。这丫头是本地人,爹死娘嫁人,出身还算清白,并不是不明不白拐来的。如今已经上了契,只差往衙门里入档。您看?”牙婆笑着问道。
王守仁道:“官盐不好做了私盐卖,还是劳烦妈妈带着我这童儿走一趟。”
衙门里行事,少不得也要送钱封,牙婆舍不得自己掏腰包,方这么一说。如今王守仁开口,她将小丫头留下,带了五宣往县衙去了。
王守仁瞥了那小姑娘两眼,见她衣服清洗得还算干净,袖子口与腿脚都接了好几圈,鞋子更是开口好几处,便道:“你既是本地的,晓得沽衣店在哪里么?”
小姑娘点点头,小声道:“晓得,就在后街有一家。”
王守仁看了一眼沈瑞方才搁在桌子上的半串钱,道:“数出二十文给她。”
沈瑞老实应了,数出铜板,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面上茫然,王守仁道:“你去沽衣店换身衣服,鞋子也换一换。”
小姑娘接了钱,有些不敢相信,王守仁已是低着头吃茶,不再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又看了旁边的老和尚与沈瑞一眼,挪着小步往出走。走到茶楼门口,她还回头看了众人两眼,方小跑着往西边跑去了。
沈瑞坐着窗前,待小姑娘的身影不见,回头道:“先生,这小姑娘要是不回来怎办?”
王守仁淡淡道:“不回来就随她去,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沈瑞踌躇道:“那吕二与他的同伙不是善类,要是他们抓了小姑娘去呢?”
王守仁摇头道:“莫胡想了,他们不敢。若是真的无法无天之辈,也不会设骗局糊弄人。拐带逃奴,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等五宣从县衙入档回来没一会儿,小姑娘也跟着出现,换了一身衣服。依然是不合适,只是这回不是小了,而是大了一圈。小姑娘将袖口腿脚都卷起来。鞋子倒是并不算大,只是鞋前绣着的花早已磨乱,看起来脏兮兮的。
五宣拉着小姑娘,看了一圈,道:“这衣裳大的也太多哩,这可卷不住,一会去客栈我给你改改。”
小姑娘也不敢接话,只怯怯地望向王守仁。王守仁没有再看小姑娘,而是与老和尚一道起身。
经过这一遭,耽搁了大半时辰,也该去找客栈。因多了一个小姑娘,就算不过七、八岁年纪,到底男女有别,五宣进了客栈,就订了三间普通客房。除了吃饭的时候露个面,小姑娘只老实地待在自己房里,安安静静的,并不主动往众人身边凑。
饭后,五宣去给小姑娘改衣服,沈瑞则按照往常一样,听王守仁讲书。
王守仁待那小姑娘太冷淡了些,若是不喜,为何还要买了来?沈瑞未免有些疑惑。
等到次日一早,用了早饭,众人就出了客栈,小姑娘安静地跟在五宣身边,神色不似昨天那么恐慌。
见大家没有雇车的意思,沈瑞迟疑了一下,道:“五宣哥,咱们不雇车么?早些到下一个县城,也剩得麻烦。”
并非他杞人忧天,实在昨天那些地痞不是善类。昨晚他们入住地方最大客栈,没有人敢上门找不是;等离了县城,那些人不凑过来才怪?昨天可是露白了。雇车走,速度快些,还能避一避;要是步行,不是正给那些人机会做坏事。
五宣“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沈瑞一眼,道:“小哥也太大手大脚哩,昨儿花出去的银子可是十一两五钱,这个亏可吃不得,要是雇马车,快是快了,可银子哪里讨去?总要讨回来才好。”
沈瑞哭笑不得,不过也明白五宣的意思,也是“钓鱼”,不免心中有些雀跃。
五宣所料不差,这一行人方出客栈,就被人盯上。等到出城的时候,身后影影绰绰地已经有了一条尾巴。
小姑娘年岁小,步子也小,跟着大家有些吃力。王守仁面上依旧淡淡的,不怎么搭理这小姑娘,可还是放缓了脚步。沈瑞已经看出来,王守仁似在验看小姑娘的心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小姑娘年岁虽小,可不哭不闹,倒是安静乖巧。
沈瑞倒是没想到同病相怜上去,只是觉得遇到王守仁真是这小姑娘的运气。要不然以她孤女身份,上头又有个赌鬼叔叔,如今年小还罢,不过是跟着叔叔骗人;要是年长几岁,露出少女仪态,又哪里有好下场,不是被逼着暗娼,就是卖到花船上,想要做个小婢也是奢望。若是她叔叔对侄女有几分真情,肯将侄女卖到大户人家做婢子,早就卖了,也不会等到今日,让一个小姑娘跟着抛头露面做局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