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去劝。他若真去京师,这回……”顾青山眸中掠过一丝心痛:“江南各家,岂能放得过他?他走不出杭州城的。”
顾一帆幽然一声长叹。
他想起了顾庆川惨死的妻儿全家。
而如今,若是顾庆川还是一意孤行,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
顾庆川背着一个简易的包袱皮,手持一柄油纸伞,昂首阔步走出杭州城南城门。
南城门外,就是码头。
数条漕船和运输船静静停泊在岸边。
顾庆川面色平静,一路直行。
突然冒出一群黑衣人来,不由分说就挥刀杀向顾庆川。
顾庆川似乎早有所料,淡然无惧,原地不动,缓缓闭上了眼睛。
……
燕青麾下的虎神卫及时救下顾庆川。
王霖与朱淑真站在远端的田陌上,眼见顾庆川置身于厮杀之中,毫无畏惧之色,那群黑衣人被虎神卫雷霆般斩杀当场,他身着的布衣长袍上溅满血迹,他竟然不为所动。
王霖轻叹:“真娘子,这位顾大人当真是个人中另类,光是这般泰山崩于面前而无动于衷的养气功夫,就足以羞煞天下读书人了。”
朱淑真俏面端宁,道:“奴听闻顾大人的妻儿一家死于非命,若是常人,早就心灰意冷或走了极端,可他至今犹自不悔,宁折不弯,心性之坚韧,古往今来都是罕见。”
“走,我们去见见他。”王霖抬步走去。
王霖深望着顾庆川,顾庆川也淡然回望。
王霖竟从他眸光中读到了一抹决绝。
“顾大人何往?”
“与郡王爷何干?”
王霖嘴角一抽:“顾大人,你明知你此去京师伐登闻鼓状告江南各大世家,他们都不会放过你,但你仍然还是要去么?”
“孤可以救你一次,但……你到不了京师的,听孤一句劝,君子除恶,十年不晚,何必非急于一时?”
顾庆川将油纸伞斜插身后,淡然道:“多谢郡王爷关爱了,某知到不了京城,甚至出不了杭州。但某依旧要往,道之所在,何惧生死?”
“上次某去京师,归来时在江畔见到了某妻儿的尸首。这一次,某更抱了必死之念。”
“某本以为,这世上最大的恶人便是钱钟书这等贪官污吏,祸国殃民……而这世上最有气节的,便是吾辈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然而……”顾庆川仰天悲愤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某即便做了官也还是一个无用之辈,眼看无数白骨冤魂在耳边缠绕,某却始终无能为力!过去如此,现在亦如是!”
“而在这世间,若渤海郡王这等居高位者,握重权者,都不能为民请命,为民伸冤,为民张目,某就不知道,这世上正道将何存,人间黎庶还如何能有活路?!”
“某有心斩尽天下邪恶,奈何无力回天。某知,纵然伐了登闻鼓,也无济于事,思之再三,如此苟活于人世,倒不如一死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顾庆川眸中哀色翻卷。
哀,莫大于心死。
王霖无语凝噎。
这位仁兄固然可敬,但却实在是走火入魔了。
他故意公而告知,宣称要去京师伐登闻鼓,又公然而行,无非是自戕、取死之心。
王霖叹息:“既然顾大人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
“既然顾大人如此嫉恶如仇,不如就随孤去扬州,请且观之,看孤到底是不是你所想、那般纵容邪恶的苟且之人!”
八大盐商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扬州富甲天下,丝毫不输东南形胜的杭州。
而扬州繁盛,与盐商密不可分。
扬州因盐业而兴。
当今大宋,扬州八大盐商,垄断了江南、两浙及两淮地区的庞大市场,国库盐税八成出自扬州。
关于盐商如何富可敌国,王霖前世在《金瓶梅词话》中读到过这么一个小段子:
西门庆走了蔡京的门路,弄到三万引淮盐的生意,他的跟班应伯爵大喜,说道:“哥,恭喜!此去回来必有大利息!”
这所谓的“大利息”到底是多少呢?
这桩买卖成本不过万两左右,而利润大约在三万多两银子,绝对称得上暴利。
所以说,扬州是一座建在盐上的城市。
而巨额的暴利背后,往往都掩盖着无尽的血腥和罪恶。
马先生都说了,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燕青对王霖的这般逻辑只是一知半解,但顾庆川却是感同身受。
王霖率虎神卫两千人马由陆路疾驰奔袭扬州,而史进、杨宇何率宁海军五千沿运河而下,走水路往扬州而来。
首先得到消息的,居然不是扬州府衙,而是以徐家为首的盐商。
扬州盐商悉数都是徽商。
徐家便是其中的领头羊。
这扬州与其说是淮南东路转运使管辖下的扬州府,不如说是江南八大盐商的大本营。
今儿是除夕夜。
与扬州城内大街小巷欢天喜地的迎新年辞旧岁的喜庆相比,位于扬州城外的徐氏庄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至少数百盐丁聚集持械,戒备森严,将这座占地面积极广、又伫立高墙壁垒的庄园守了个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