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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捌 江c

 

总不能全然意气用事吧,他不远千里过来是想如何用她?

应传安早有预感,到了该捅窗户纸的时候觉得吐字都滞涩:“殿下找我…做什么?”

“王佐之才。”

陈禁戚抱平静地说出这四个字,没头没尾的。

应传安警铃大作。这四个字后来可没评过正儿八经的宰相,都借以称赞乱世奇才,现在这种局势下哪是在夸她。

这不会真的想造反拉她入伙吧。看起来像。

应传安眉头紧蹙,“…不敢当,殿下谬赞。”

“她是这么说你的。”他继续道。

“……谁?”

对于她的疑问陈禁戚不为所动,似乎在自言自语:“她对你很感兴趣。向来很感兴趣。”

应传安往后退一步,半只脚踩进水里,湿了鞋跟,寒气顿时蹿出来。她无暇顾及,追问:“她是谁?”

“还能是谁。”他看起来恹恹的,声音随时能淹没于河水激流声中。

“陛下?”她猜测。

他没有回答,接着陈述:“她对你很是推崇。连带着对你的父母也大加赞赏。”

“是,皇恩浩荡。”应传安假定,抛出引子后揣摩他的表情。

陈禁戚眼神依旧淡漠,周身笼罩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在追忆,总之是没有反驳这个说法,那么话中所指之人的八成就是当今天子了。

至于皇恩……在应传安看来并非如此,很难说这皇恩真不真实,把应家的兵符收了又对她处处提防,不可谓不忌惮,遑论推崇赞赏。

“天家重德,我自当兢业报国,任是风雨飘摇,也不可做乱臣贼子。”她口上表忠心,心里已经乱作一团。

无论意图好恶,陛下对她的绝对是重视的,而这重视究竟从何而来。这疑问已困扰她多时,其中诡异让她难以细想,而今连旁人都有所察觉,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莫名其妙的关注时间不短,这问题就更严峻了。

但是她入京前前半生的行迹跟皇家半点不沾边,甚至连入仕都没考虑过,怎么就让陛下注意上了呢。

若说她名声在外君主惜才,一是应传安自知自己当年名气不至于此,朝廷也不是捡破烂的;二是哪有惜才的君主给将门之女任谏官的职的,术业有专攻啊,这一通乱点鸳鸯谱叫公文给她折腾的…恍然觉得握剑持弓是上辈子的事了都。

“风雨飘摇。”陈禁戚复述一她的用词,听得应传安一激灵,现下到底是陈家江山,搁人面前说这确实是不知死活了,他却接着说,“时不我待——应知县觉得,事已至此,该如何抉择?”

“………”

操。

应传安把脸埋进掌间,捂了许久才抬头。

她声音在发颤,苦笑道:“殿下真叫我为难。”

“顺势而为罢了。”

“我却不愿顺势。”应传安平复呼吸,往前走了一段,掉头看向他,“英雄拔剑,苍生历劫。再如何我也不能做那拔剑的人。”

再者是,大动干戈在她看来是如此拖沓累赘的事,无论是三天无关外人的宫变还是十年祸及天下的角逐,到头来什么都不会变,想谋反的依旧想谋反,想起义的依旧想起义。

就该坐一块儿打盘叶子戏谁赢谁当皇帝。

显然天下能说得上话的人中没人这么想,天下说不上话的人中同样没人这么想,若当真一场叶子戏就有如此作用,那这叶子戏今后就开始不用纸牌打了,都换成活生生的血肉和兵戈;打起来也不讲以像四时,开始讲天时地利人和了。所以血泪长存。

“能拔剑的人,又岂是不愿就能不做了的。”

“我知道,我只是不愿意,只是不愿意。”应传安注视着他,幽幽叹道,“哪怕是殿下呢。殿下愿意么。”

“我愿或是不愿,有区别么。”

应传安回想起不久前余家小公子的生辰宴,面上盛况空前,实则珠胎暗结。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一人可断,一家可断的事了。山欲倾颓,谁都想找处高地避一避,山陵崩了,山邱如何不显高呢。

她感到突如其来的疲惫,还是摇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不能两面三刀。”

给陈禁戚听得嗤笑一声:“两面三刀。”

这念得应传安心虚了一下,她很快调整过来,扬起笑脸道:“谢殿下赏识,但是恕难从命。”

“好。”陈禁戚早有所感,从之如流,“那么便一码归一码了。”

“……”

应传安了然,这是要秋后算账…不过是要算什么账。

但他说的对,她确实没做几件对得起他的事,算起账无论算什么都不得了。应传安瞥了眼脚边湍急的河流,感受了下愈发剑拔弩张的氛围,当即拔腿就跑。

“我若当真想做什么,应知县以为自己还能在这站着。”

声音从身后传来,端是漫不经心,于是应传安停下了。

她心里盘算了下,自己手上确实没什么筹码,论实权,她小小一个连衙役都敢上来欺瞒的知县能在这俩势力间挑挑拣拣,有这待遇属实是给她面子了——话说这面子还尽来自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她没什么抵抗的资本,又做了多少以下犯上的事,能活到如今多少是算他心胸宽广,现在才担心这个也没用。

何况乱世称当明主得惜才,皇帝一通提拔下来她现在也算名满天下的贤才,杀了她名声不好听,不值当,她大概死不了。

“殿下想如何?”应传安利索转身。

“公事如此,私事呢?”

“私事…”她琢磨片刻,终于明了他指的是什么。

陈禁戚点棋似的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几天前的,吻回来。”

“……”

她还被话题的转换震撼着,脚已经不由自主向回走去,等到停在他身前,呼吸可以相互感知。

她愿意吗。应传安问自己,指尖托起他的脸,掐着他的下巴将他勾到了可以轻易碰到的高度。

好漂亮的脸,她后知后觉。

哪怕不动声色也够摄人心魄,灵肉亭和,心神相调。哂颦冁嚬,骨气风节纤毫毕现,稍稍抬眼就尽露上位者仪态,难怪镇的住满堂心怀鬼胎之人,掌得住手下千军万马。

她指尖细细摸过他的唇瓣,叫陈禁戚下意识抿唇,倒像是上赶着含她的手指,他反应过来后也确实这么做了。

应传安呼吸急促了一瞬。

或许她可以试试公私分明呢,不当同路人还能当心上人。

体温交融,应传安亲上他的脸颊,这不是她的睥睨之态从何而来,又是怎敢在门,他是天生该做那些事的人,这是还未发生的既定事实。

应传安来不及多品味这直觉后的含义,匆匆错开视线闷头向远处走,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所有人都不相信真的将有乱世到来。她不想看到他,只想避得远远的,离他带来的波涛汹涌的预感远远的。她厌倦了猜测和惴惴不安,这些只存在于笔下嘴上的细若游丝的呓语,比真正的灾难还要折磨人。

“前面有一家书肆。”陈禁戚道。

“嗯。”她心不在焉。

“门前排队的人都挤都街上了。知县不去关心关心?”

“……”

二人走到店前才听清那乌泱泱的人群都在叫嚷什么。他们群情激奋,振臂高呼,再理一理,能发现最中心有一个男人一直在与店家对峙。

“你家这本书一直都是卖二十文的,怎么偏偏到我们这里就涨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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