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作鸳鸯不羡仙
群玉山脉素有“上清玉界,雪山天河”的美称,其中玉山九峰更是天下第一大派清河派的所在地。九座峭拔山峰冲天而起,分别名为:天门,碧阑,孤越,落鸿,凝光,苍照,西泠,悬幽,九苑。
每一峰代表着一脉分支。天门峰作为主峰,一向由此峰弟子掌管门内事务,优秀者担任峰主兼掌门候选人。
清河掌门的大弟子、天门峰主、九峰年轻一辈弟子们的大师兄、清河派众人的白月光、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天衍刀,聂书延,根骨奇佳,天资卓绝,脉生异象,一入门就被宗门选中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不出意外,未来也将会是下任掌门。
大师兄谦谦君子,高洁磊落,如天心明月,不染纤尘,又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虽然对待仇敌总是手软了些,但正邪之分从不含糊。在外游历四十余年,从九峰到凡界,从天河到无尽海,足迹踏遍无数地域,天衍刀的名号也响彻整个修真界。
谁也没想到,他竟会不顾师长劝阻,执意要与魔道中人结合。为此宁肯被逐出山门自废修为,从曾经的正道栋梁第一人沦落为修真界公敌,东躲西藏。
而那些曾经与他结仇、结怨、亦或结缘之人,正四处寻觅着他的踪迹,欲要报仇雪恨,或是出手相助。
落鸿峰顶,射雁台。
一道清灵飘逸的人影立在峰巅之上,足尖轻点山石,垂手看向下方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罡风猎猎,衣袂飘飘,他整个人似要御风而去,那张俊容秀面上神情莫测,眸中隐隐含着一点悲意。
倏然,他眉心微微一动,袍袖翻飞,迅疾后退。天地之间弥漫起肃杀的氛围,四周云气被狂乱搅动,罡风亦为之一静。“铮”地一声清响破空而来,剑锋凌厉无匹指向他脖颈,还未触及,凛冽剑气已在那光洁如玉的肌肤上划下一丝血痕。
剑势如虹,衣白胜雪,来者竟是名翩翩少年,秀美面容上笼了层寒霜也似,愈是酷烈,愈增美艳。少年神色急切,凤目间漫出一片浓郁血气,以剑相逼,厉声叱道:“萧凤洺,我师兄去了哪里?”
如此决绝霸道不留退路,出剑便要见血的剑意,千百年来,清河门中也只有一人炼成:天绝剑,虞振鹭!
长剑架在脖颈上,生死一线之际,被要挟的人却仍面色如常,淡然笑道:“虞师弟何必问我?大师兄与你交好,连你也不知他去处,萧某又怎会知晓?”
少年此刻心情异常复杂,体内真气也运行紊乱,并不听他分辨,只咬牙道:“他失踪前来的是你落鸿峰!”
九峰峰主之中,萧凤洺精通乐理,以乐声入道,却不擅剑术,体魄较弱。更何况面前这少年乃是本门中的剑道天才,修行天赋仅次于师兄聂书延。
聂书延与虞振鹭这对师兄弟是仙门中出了名的感情深厚,先后进入师门,一同拜在掌门丹崖真人名下。聂书延又比虞振鹭早来了几十年,掌门被门派事务所牵系,教导师弟的责任就落在了他这个大师兄身上。名为师兄,却形同师父。
多年后,聂书延以天衍刀名满天下,虞振鹭则用一把天绝剑闯出了令无数魔道胆寒的名声。刀乃杀伐之器,天衍刀下却往往留人一线生机。而天绝剑正好相反,下手从来果决狠辣,见血封喉。二人齐名于世,可谓刀剑双绝,交相辉映。
打是打不过了。九峰之中谁不知道,虞振鹭只要碰上和自己师兄有关的事便会理智全失,状若疯魔。
这次全门派商议如何处置聂书延时他正在洞府闭关。等出关后,聂书延已经被逐出师门,修为尽废,不知去向。他听人说起此事,果然立刻便陷入狂态,恨不得马上也叛出门派追随那人而去。
萧凤洺叹了口气。既然避无可避,索性抬眸迎上那道炽烈伤痛以至痴狂的目光,神色一正,肃然道:“虞师弟稍安勿躁,大师兄离开前,确曾有所嘱咐。”
虞振鹭愣了一下,“什么?”转瞬之间眸光亮起,眼中满含期待,激动得拿剑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快说!”
萧凤洺略微侧身,将视线投向那万丈深崖底部,面带悲伤之色,缓缓说道:“不肖之徒,深负师恩,万死莫赎。师长教诲,同门之谊,不敢有一日或忘。但当行好事、弃前程,终老残年。弟子唯一所愿,便是百年之后,尸骨还能葬于九峰。”
那语气极为感伤,虞振鹭仿佛能想见那人说这话时的模样,不由也被其中的伤感之情浸染,眼圈倏地红了,“可是……可是,师兄已被逐出山门,按照门规,终生不得再踏入九峰之地一步。”
萧凤洺眉睫低垂,语气黯然极了:“还是有法子的。”
“什么法子?”虞振鹭不由自主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落鸿峰在九峰之中最为陡峭高耸,从他们站立之处向下俯瞰,崖下深不见底,云雾缭绕,令人胆寒。
据说落鸿峰第三位峰主天资绝世,却为情所伤,损坏根基,不堪受辱,于是跳崖自尽,临终前心有怨气,便以元神化祭,在崖底设下阵法。落入那深渊中的修士,若非修为绝顶,恐怕难逃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因此这里又被称作陨仙瘴,是门中所有轻生之人最好的埋骨之地。
像是想到什么,虞振鹭指尖抽搐,骤然打了个寒颤。抬眸时双目已全然赤红,灵眸中血丝遍布,灵台亦有缕缕邪异黑气若隐若现,竟是一副入魔之象。
那双持剑的手从未如此不稳过,他颤声质问萧凤洺:“我师兄他……他便……从这里跳了下去?”
萧凤洺眼角微红,眸光哀彻,像是忍了许久,终于在此刻流露出难以遏制的悲痛之色。须臾,他低声道:“是。”
又看向失魂落魄的少年,犹豫片刻,开口劝道:“虞师弟,大师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还望你节哀……”
话音未落,虞振鹭看也没看他,竟直接从崖上跳了下去。
萧凤洺离得近,却没来得及伸手抓住他一片衣袂,只恍惚听见一句飘散在罡风中的呢喃:“师兄,等我……”
即便有心算计,见到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还是令人神魂激荡不能自已。萧凤洺缓了许久,方才平复心情。
只是,那清雅隽秀的眉宇间,仍带着几分消不去的愁容,青年神色复杂地望向山下的某个方向,轻叹一声道:“大师兄,凤洺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至少三十年内,虞师弟不会来打扰你。盼你与尊夫人……新婚快乐,一切顺遂。”
当日,聂书延的确被削去根骨,散尽修为,连元神之中也被下了束缚之咒,不得泄露半点本门功法及门派秘密,否则顷刻之间便会魂飞魄散。但,掌门此举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使他重获自由,不必夹在正道与魔道之间两面为难。
因此,聂书延虽感伤痛,却并未到心灰意冷一心求死的地步。只是来落鸿峰将那柄本命法宝天衍刀扔进了陨仙瘴,以示终身不再修行清河道法的决心。
清河派上下弟子都为他求情,师门长辈也默许了弟子在他下山时暗中护送,最终他得以安全离开九峰。
但他终究已经是个废人,又曾经树敌无数,不知有多少仇人在打听他的去向,他那夫人又是否能否护得住他?出了清河派的地界,外面仍是危机重重,萧凤洺不放心,暗中又跟随了一段,才发现除了自己还有好几位同门在暗中护送。
为了安全起见,萧凤洺暗暗出手甩掉了一些修为较低的同门。他的行踪,最终只有自己等少数几个峰主知道,并且不约而同守口如瓶,将之视为秘密。
如今,得知大师兄过得很好,他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虞师弟,如此偏执之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为好。
过长的玄袍几乎曳地,衣摆被山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