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作鸳鸯不羡仙
吹得飘飘欲举。萧凤洺缓缓走下射雁台,抬起手掌,一只全身翠绿,玲珑精致的鸟儿忽然飞来,停在他的手背上。这只传讯的音符鸟为他带来了远方的消息。
神魂稍一探知,便能看见:此刻,天涯之远,万里之外,那人与他的夫人一起生活在属于两人的小屋里。房间内陈设极少,简朴而洁净,却有种格外温暖的感觉,饭菜香气伴随着袅袅炊烟升起。
两人养了猫狗,又在屋外种了桃树、梨树,树下埋了几坛清酒。
现在,大概是有客人来访,他走到桃树下,挖出一坛桃花酿。
已是暮春,阵阵暖风吹过,摇落了满树红红白白的花瓣,落在他肩上发上,又被一只素手轻柔地拂去。
岁月静好。
此刻永恒。
距清河派万里之遥的随州东南,瑶山山脚下某个不知名小村落。聂书延偕妻子隐居于此已五年有余。
离开清河派后,为躲避追杀,两人只能日夜兼程不停赶路。经过这里时高倚月怀有六甲身孕,又被魔功反噬,元气大伤。他见此地群山环抱,地气温润,山明水秀,适合休养,便决定在此停留。
某日,丈夫外出打猎,迟迟不归,妻子怕出意外,拖着身子出门寻他。刚走到湘水之畔就动了胎气,躲在山洞里艰难诞下一个女婴。托水神庇佑,这孩子天性乖巧,不哭不闹,又生得天庭饱满,脸颊红润,玲珑可爱,颇有福相。
聂书延以地为名,合瑶山湘水之意,为她取名瑶湘。
聂瑶湘生来聪慧,才五岁时便能背诵千字长文。聂书延闲来无事,便教她一些修真界通用的基础道法。
这五年里,聂书延除了相妻教子别无余事可做,终究感到些许寂寞,于是在村子里当起了教书先生。
村民们感念他的恩德,合众人之力在村子中间建起了一所学堂。他教得好,不只孩童,大人们有空了也愿意来听听。一群三岁到三十岁不等的学子,每日都在学堂里安静等候先生教自己读书写字。
琅琅的读书声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直响彻到傍晚。
聂书延正在检视众人的练字情况,一回头,却发现女儿扎着羊角辫的小脸出现在学堂后面那扇并未糊纸的破窗外,踮着脚,抬起手,一脸严肃地叩了叩窗扉,童声清脆稚嫩,喊了句爹爹。
“湘儿。”聂书延微诧,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小童的脑袋,“什么事?”
聂瑶湘一本正经地传话,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表情沉稳,搭配那奶声奶气的语调,很是可爱:“娘娘让我来找你,说家里有客人来了,叫爹爹赶紧回来。”
聂书延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又对翘首以待的学堂众人道:“今日不巧,聂某家中有事,诸位就提早放学吧。”
不管怎么说,提早结束功课和考校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的。学生们欢呼了一声,齐齐站起身来向老师鞠躬问好,然后就三三两两散出了学堂。只有少数几个学子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动。
聂书延走到学堂最后面时,那个瘦小的少年还在忘我而沉浸地奋笔疾书,只是握笔的姿势有些僵硬和笨拙。他看了眼对方的字迹,摇摇头:“不对。”
感觉到那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少年浑身一僵,随即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整只手,带着手中那支炭笔,不由自主在石板上笔走龙蛇地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聂书延点点头,惜字如金地赞道:“这才像样了些。”
又不无遗憾地评价道:“可惜没有一枝好笔,否则前途无量。”
说罢,负手而去。
少年看了眼手中所剩无几的炭笔,又看了眼被熏黑的手掌心。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的几分温热触感。
喃喃道:“先生……”
他听说,最好的笔是用狼毛或者羊毛做的,笔尖是软软的一簇,蘸饱了墨,写起字来,不知是什么感觉。
就像此刻心上这种仿佛吸饱了水一般柔软的,涨涨的,又像是被羽毛拂过,胸口处有点痒的感觉?
从学堂到家门口不过百步之遥,聂书延很快带着女儿回到家中,出乎意料的是,高倚月并未在家。
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厨下的火堆也还没有熄灭,锅里熬着鲜香浓美的肉汤。女主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聂书延心中升起一丝不详,问女儿看没看见那客人长什么样。
聂瑶湘认真回想着那人的样貌。她虽然早慧,却毕竟只有五岁,描述起来前言不搭后语,有种童稚的恐怖感:“他穿着红色的衣服,跟新娘子一样漂亮,但是脸上好白,冷冰冰的,像个死人。”
能找到这里来的人,非恩即仇,聂书延只能预先往最坏的方向考虑,心中大概有了几个猜测对象。他蹲下来将女儿抱起,摸了摸她的头,想到五年平静生活,此刻便将付之一炬,心口微微作痛,怜爱之心大起,柔声问:“湘儿,怕不怕?”
聂瑶湘摇摇头,双眸清澈明亮如寒潭映月,以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大声而清脆地回答道:“不怕!”
聂书延便笑了笑。
倚月让湘儿来找自己,应该是为了把她支开,独自对付那个不速之客。但以她如今的修为能否应对强敌?
这几年里,在两人共同的钻研和探讨之下,高倚月暂时遏制了体内的隐患,痛下决心,散去所有魔功。可惜那功法的反噬刻在灵魂深处,并未随之消失。
她按照从前搜集来的玄门正法从头开始修炼,因为根基还在,进境依然飞速,也算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
但那点修为在境界稍高一些的修士面前完全不够看。
聂书延抱着女儿,进入了传闻中凶险莫测的神秘后山。
随州远离玄门正道,瑶山又在更偏僻的崇山峻岭之间,地广人稀,交通不便,与外界绝少来往,因此民风淳朴而蒙昧。百姓大多信奉巫鬼之术。
以聂书延的眼光看来,那些巫祝神婆倒也的确有几分道行。
他如今所在的大野坪村就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巫,但深居后山,极少露面。初来村里时,村民们曾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绝对不要独自去后山,不管是碰上大巫,还是碰上别的什么,都极其危险。
里面有什么?聂书延曾以望气之术观察过,那片不见天日的深山密林里总是云雾缭绕,瘴气终年不散。
而透过瘴气,却依稀能看见一层极其纯净的淡金色光芒笼罩其间,那分明是有灵物法宝降生于此的象征。
入林越深,瘴气越重,空气也好像变得稀薄起来。好在聂书延即便修为尽失,却也并非凡躯。湘儿从小被母亲用天材地宝温养体魄,同样不受瘴气侵染。
两人来到密林深处,分枝拂叶,顺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机感应,走到一个被青萝和老藤缠满的洞穴前。那淡淡的金色辉芒便是从这洞穴里散发出来。
聂书延正要拔出匕首斩断树藤,湘儿从他怀中跳下来,嫩白手掌握住其中一枝较粗的藤蔓用力一扯。泥土和石块簌簌落下,灰尘满天,在巨大的摩擦和撕裂声中,竟然将洞口树藤全部扯落。
两人都被呛得咳嗽几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湘儿重新回到父亲怀中,撅着嘴奶声奶气地反省道:“应该用除草术,那样就不会弄脏爹爹的衣裳了。”
聂书延怔了怔,失笑道:“你倒是个体修的好材料。”
两人进入洞穴,打开火折子,沿着湿滑的石壁摸索深入。里面常年封闭,看不出生灵活动的迹象,倒还算干净。越往里走越见宽阔,石壁上簇生着许多钟乳石,一柄柄倒悬的尖刺正缓慢往下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