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寻琉珠
应传安感受到一种无力,也不急着赴宴了,稳步走到他身后。
“你不高兴了?”走了几步,陈禁戚松开手里头的带子回头问她。
应传安干笑几声,低头看地面。
不愧是余家,汉白玉台阶。
她只感受到从心底升起的疲惫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去前堂的路都没力气走。干脆真如他所说的不去算了。
“殿下。”她抬头,“殿下现在想做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表情实在该很难看,倦态掩都掩不住。
“你想做什么。”
这时候倒是来问她了。
“你很想去吗?”他继续问。
应传安还是点了头,“殿下不觉得现在说这个太迟了吗。”
站在廊上往前看到底都没一个人影。
“他们又不是会飞,余家还挺大的,应该还没到前堂。”
“我们也不会飞啊…”应传安真的听笑了,但很快,她把笑一敛,肃然起敬,喃喃道,“…我去。”
陈禁戚从不知道哪来的侍从手中接过不知道哪来的马的缰绳,“比不上飞,但应该够用吧。”
“……”
“上来啊,应知县。不会俯案久了忘了该怎么骑马吧。”
远远隔着一道垂花门,应传安透过马蹄声隐隐听到一声声轻语,时不时还能见过些许艳丽的衣角划过,这是追上了。她看得眉心直跳,对身后搂着她腰的人道,“殿下,不行,好多人。”
她们这般策马过去比手拉手从宴上走过还离谱吧,完全没达到目的啊。
应传安抬手就要勒停,被陈禁戚抓住手腕,“怎么了,能过去的,撞不死人。”
她对自己骑术蛮自信的,担心的自然不是这个,挣扎着去扯缰绳,“殿下…”
“我明白了。”
应传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微风浮起,眼前突然被织物盖上。
掺夹了银丝的布料在阳光下晃了晃,垂下来盖住她的身形,肩背暖了许多,是陈禁戚把自己贴了上来。
“靠紧点。”
手中的缰绳被接过,应传安反应了下,心情意外好了些,笑道,“殿下,这也太掩耳盗铃了…”
“不会,这个阳光这个速度他们看不清。”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一层薄丝轻衫外的一阵阵惊呼,还有什么东西散落的声音。
声微渐小,渐趋于无。
应传安手中落进了什么,借着衣物浮动间透进来的光线看清了,晶莹剔透,光彩夺目,她转眼看向地面还在跃动和散开的物什,折射了明光分外晃眼,将周边无论随疾风飘后的衣带还是避开的行人都照得一片茫白。
明脆巧迟,是琉珠落地声。
他扯散了一串琉璃珠。
“……”
将手中价值千金的琉珠合进掌心,她幽幽叹了一句,“殿下啊。”
她可算知道那些荒唐事是怎么做出来的了。
只有急促的蹄声和迭起的惊呼回应她,马匹一路驰过廊院,应传安闭眼养神,等到一切声响寥落下来才睁眼掀开遮住她身形的衣袍。
这么大动静,在前堂候客的余缅早该知晓了七七八八,他边上站了一众人,皆是余家亲眷,余萃在其中悄悄探头,被余缅按了回去,家里被人这般折腾,他还跟没事人一样笑眯眯的,毕恭毕敬上来迎客。
这也太能忍了。若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余家少说也是个四世三公的水准。
应传安从陈禁戚身边撤了两步,让一众人的站位稍稍平均一点。
余家人是看着她俩一块下马的,个个面上却表现得若无其事,余缅上前两步,“颍川王殿下,应知县,请。”
“我便先不进去了。”应传安拱手道,“有劳余掌柜。”
她话刚出口,气氛瞬间压抑了下来。
她们是最先到的,后来的宾客一进来看堂中直杵杵的两人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这…”余缅看向一边的陈禁戚,见他只着重看了她两眼便转身离开,对应传安道,“失礼了…失礼了。”
应传安站在原地看陈禁戚在众人簇拥下入了堂,余萃被示意留下来,一身华服的小姑娘此时面上心虚半点不掩饰。
“……余娘子面色不太好啊。”
“啊…有吗?”余萃扶了下簪子,哈哈笑了声,“应知县想去哪避一避?”
好,绝对出事儿了。
二人往边上走,绕到榕树后,应传安试探到,“说起来,殿下怎么知道我在那个亭子里。”
“呃…大概是随便晃晃,随便晃晃,晃着晃着就遇上了吧。”
…能不能来个人教教她怎么撒谎。
应传安叹气,她可以肯定那支香铺生意的条件绝对不止邀请她来就了事,就是不知道后边还有什么大的在等她。
问余萃也是不会说的,拿烂得要死的话术混过去,应传安靠着榕树望天,只看到茂盛的枝叶。
被她们甩在身后的宾客都前来了,余家又忙得匀不过气,高官贵客数不胜数,都需主人亲迎,恨不得一人拆成十人用,应传安转头看了眼边上偷偷瞄她的余萃,觉得自己可真奢侈,赶紧把人给放生。
她抬脚往外走,混进人群,余萃匆匆跟上来,笑得更心虚了。
“不知我的座次在何处?”应传安走到门阶侧头问她。
“……”
余萃干脆一言不发,心一横一个劲往前走给她引路,应传安就跟她一路往前,走过末席,走过中席,走到首席。
“……”
陈禁戚席地而坐,手肘撑在案上支着下颌看她。
“应知县,请。”
余萃已然溜之大吉,宴上不少人坐定,收敛着朝这处看了几眼。
“……”
应传安提起衣摆在他身边跪坐定,垂眼寂声。
她早知道的,这人的性子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应传安沉默之际,耳边被人轻轻划了一下,她侧目看去,陈禁戚放下做乱的手指。
“没用的,应知县。应拾遗。”陈禁戚转着案上的酒杯,轻声道,“从歌楼会面起,陛下心中就永远有罅隙了。”
“……”
应传安抿唇,把被他挑落的头发又别回耳边。
她怕的又何止那些呢。
应传安指尖抚过自己的脸颊,眼神晦暗不少,等再抬头时,又是恭谨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疑臣,臣也自当做到不怍于人,不愧于天。”
“且不说应知县愧不愧于天吧。”陈禁戚语气懒散,却捏紧手中的酒樽,“知县不怍于什么人了?倒是当真对我问心无愧。”
应传安欲再说些什么,主座上陪自己小儿子的余缅举杯向众人敬酒,她随之往下看,已然座无虚席,甚至堂外还有坐不住的四五岁的小孩蹿来蹿去,余萃在后边抓人。
“……”应传安看了会老鹰捉小鸡,同众人一起举杯,把杯中的酒饮下。
这才算正式开宴了,场中顷刻欢腾起来,贺声不绝,分餐传菜的婢女款款行来,曲躬将两盏吃食端上。
应传安往主席上看去,这场宴会的中心人物,余家的小公子。
众人环伺下,那人隐隐约约只能见到点身形的轮廓,似乎很忙,左右应和,一点青蓝的冠带飘来飘去,应传安看不清晰,失了兴趣,那冠带却停住了,一声清呼传来。
“应知县。”